随着烤鱼的香气四溢,金毛和巴彦忍不住爬上岸,围着炭火,用木板端着鱼小心谨慎的吃着,嘴里不断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
鲢鱼和草鱼虽然土腥味大,但肉厚鲜美,就是肉里的小刺太多。
这也是海边人看不上也不愿吃的原因,不过缺粮时就没人计较刺多刺少了。
九斤和巴彦用树枝当筷子,把鱼肉扒到木板上再夹着吃,金毛不会用筷子,拿根木棍将鱼肉在木板上堆成一堆,张开大嘴呼隆扒进嘴里,吧唧吧唧的汁水外溢,也是惬意无比。
吃饱后,巴彦从踏雪背上拿来水囊,又跑过去砸碎水闸,被截断一年多的王河水重新奔涌进沼泽地。
沼泽地中一望无际将要枯死的芦苇,总算盼来甘露,这些芦苇,是盖房子的重要材料。
与云贵川在檩条上摆瓦片不同,胶东海边的房子大多是砖石檩条加苇笆(芦苇捆),没有芦苇的地方用高粱秸杆。
在屋顶檩条上铺好苇笆后,用麻毫和泥抹在苇笆上,再开始铺瓦。
大部分人家买不起砖瓦,都是用石头土坯垒墙,再架好房梁檩条,铺上捆扎好的高粱秸杆,从海岸边捡来海草,沿着屋檐向上,一层层用泥巴固定到屋顶。
这种海草房,屋顶厚实冬暖夏凉,但也有房子矮小夏季容易潮湿的毛病,一旦被海燕或者老鼠在屋顶做窝,就会开始漏水腐烂。
北海新村方圆三十里,西海岸和北海岸加起来有二十多里。
西海岸是滩涂,海水退潮一退就是七八里,各种贝类海鲜密密麻麻在此坐窝繁殖。
新一村有专门海鲜加工作坊,退潮时赶海,将哈喇,蛏子,扇贝,牡蛎,毛蛤等一车车拉回来,用笼屉蒸熟。
再将肉完整取出晾干,由村里的四海商号卖到四面八方。
北海新村的咸蟹子、咸爬虾(虾虎)、各类咸鱼,扇贝丁,干海带已经被五师兄广辉和沈宝卖到大江南北,边关塞外。
连辽东的刘全,东江的王英都是一船船的拉货,听说在草原,大户们都用牛羊来换。
这大好的局面,仅仅一年就面目全非,北海新村到三月了还没开始春耕。
现在打碎水闸,最快到明年土地才能开始恢复耕种,今年从外面弄粮食已成定局。
辽东难民的成分越来越复杂,最早的难民来自卫堡和县城。
后面陆续送来的多是海东海西女真人,漠西漠南蒙古人,其中以鞑靼人为主,还有许多朝鲜人。
这些人大多和军户有联姻,平时也是游牧打鱼为生,让他们种地,亩产什么的先不说,能把粮种赚回来就不错啦。
这些人山头林立不服管束,若是安排他们种地晒盐打鱼,至少得杀光他们的青壮,想必这也那位毛大帅下不去手,让他们南下的原因。
九斤思来想去,有些头大,看着茫茫沼泽滩一筹莫展。
这里盖房并不容易,光是拉石头砖瓦,来回都要上百里。
砖瓦山石木料,这些北海村都没有,现在有的是闲人,不愿种地,不愿晒盐,就让他们去东南山开山凿石,取土烧砖烧瓦。
沼泽地土地肥沃,原本当时防止乱兵突袭所留。
在沼泽地中,可清理出上百处土地,每年轮种土豆,大豆山药花生等作物。
房子不但要盖,还得大盖特盖,这么多劳力,不能光张嘴吃饭,只要给他们希望,再弄些赏赐,靠力气吃大米,是绝大多数人的本能。
只要剔除混在里面蛊惑人心,煽风点火,四下勾连的不安定分子,这几万人或许会给自己个惊喜。
榆树沟北侧那片产粮地,已经重新回到泛碱的地步,与其用几年时间去改造,不如在那里盖房子。
方圆几十里的滩涂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除了筑城别无选择。
九斤在山西见识了大大小小的许多邬堡大院,精巧的设计,极强的防御力令人印象深刻。
沼泽区的水塘星罗棋布,大大小小上百个,里面的高坡旱地,小则一两亩,大则上百亩,加起来至少三万多亩地。
土质远比北海新村的盐碱滩涂好的多,现在有了如此多的劳力,可以一面改造沼泽地,一面修筑新城镇。
两个时辰后,金毛和巴彦穿好衣服,九斤便带领他们沿着沼泽地里的土路向北行进。
河水重新流进干枯的沼泽,注满水还需十天半月,河水流过沼泽地,才会由新二村西侧河道入海。
快走出沼泽时,一群三十多只羊挡住了去路,羊群后有个老汉,穿着粗布青衣,足蹬皮棉鞋,左肩挂着烟袋荷包,右肩耷拉根鞭子,正悠哉悠哉走着。
九斤示意巴彦金毛缓行,跳下马走过去,老汉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赶紧跪下叩拜:“不知道长前来,挡住了去路,万死。”
“万死的人活不到你这年纪,起来吧,那个村的?”
“新一村,张瑶,也是村里唯一牧羊人。”
“不简单,村里牲畜都是圈养,你好大的面子。”
“是刘主事安排,一旦发现有人越过荆棘丛,就放响炮。”
说着从腰里抽出根擀面杖粗细的竹筒,底下油纸包着引信,是用火引燃后,打到空中炸开的专用信筒。
九斤接过来看看,还给老汉,跟着羊群,慢慢缓步前行。
路上见老汉灰白头发挽髻扎着头巾,满面风霜雕刻的皱纹,无声叙述着生存的艰辛。
看着身材佝偻,却精神矍铄,骨骼粗大,不由得问道:“辽东打生打死二十年,你能活下来算是本事,多大年龄?”
“五十有三,两个儿子一个丫头都在新一村,开门单过,全是托道长的福,才有这安定日子。
祖上传了钉马掌的手艺,和各邬堡部族多有交情,在辽东人称马蹄张。”
“失敬了,原来是辽东名人,此番南下,等北疆平定,还想回去吗?”
“不回去,部族仇杀,永无止境,辽东苦寒活人不易,道长这里才是安家之处。”
“这里也有官府盘剥,也有盗匪横行的时候,你不怕?”
“有道长在,怕啥,在这里,只要勤快,就能喂饱肚子,知足了。”
“不能光靠我看护,你们在这里生存,得自己守护这片土地,自己的家得自己守。
马蹄张,贫道记住你了,回去告诉乡民,遇有外敌入侵,人人都要全力拒敌。
但有畏惧,退缩,逃跑,投敌,侍贼者,都会被处死,家眷将被撵出新村,连件衣服都带不走。”
羊群已经离开土路,在洼地吃草,九斤翻身上马,对正在胡思乱想的马蹄张说:“马蹄张,村里正在甄别难民,你挑选三十个徒弟,组建北海马蹄所,祖辈的手艺可得传下去,”说完催马而去。
金毛骑着大牯牛从他身边经过,斜看了老头一眼,老头一哆嗦,赶紧跪地膜拜。
九斤早看出这老头来自军中,这样的老军户能养活了子嗣,还能渡海南下,怎么也是个官职在身的人。
这些难民除了舞刀弄枪,牧养牲畜,里面盖房筑城,打铁锻造,木工漆匠定然比比皆是,若没点手艺在身,怎敢拖家带口逃难。
想到这里,九斤对筑城有了信心,快马驰骋向新一村的村公所而来。
三师兄车贤,五师兄广辉也是刚到,经过榆树沟北侧的杀戮场,二人都是面色凝重,小师弟如此嗜血,将来是福是祸,怎不让人忧心。
九斤跳下马背,牛武领着金毛和巴彦,牵马去了后院。
“三师兄,五师兄,路上遇到送粮队吗?”
老五说:“遇到了,一百多辆大车呐,再有半个时辰准到。”
车贤把九斤拉到身边说:“小九,一仗杀了上千人,怎么得了?”
“师兄,新来的难民近六万,今天就断粮了,我请他们吃肉。”
“说正事呐,那里好歹收拾收拾。”
“不收拾,就在那放着,让府衙的人都看看,谁再敢打道观的主意,那就是下场。”
“你还是放不下西河镇的事儿,这里如此多的人,早晚还得有是非。”
“师兄说的没错,让这些人吃饱喝足,没人会感激咱们,弄不好还得落个蛊惑人心图谋不轨的罪名,召来锦衣卫封山锁拿问罪。”
老五忧心的说:“小九,操这心干嘛,咱现在要啥有啥,何必呢?”
“两位师兄,非是小九爱折腾,小九是个懒人,更不愿劳心劳力。
大基山,文峰山,牛头山总共几十里,不像太和山绵延几百里,向南还有远古森林,再不行可进入西南土司之地。
现在乱世已成,天下很快就会兵祸连绵,再难有太平,咱们的家业,别说乱军,就是饥民都能撕碎道观,咱们又能去哪里?”
“小九,你有什么打算就说,能定的咱们就定下,不能决断的,还有师姑和师兄弟,也可让沈先生拿个主意。”
“我要在这里筑一座不一样的城,还要建道观,打造个北海大镇。”
“大工程啊,小九,你是想养兵吧!”
“三师兄,紧张个什么劲,府衙批文估计该送来啦,组建一千人的团练营。
这里小十万人,将来会涌进多少,谁也说不准,一千人铁骑也不够,兵马肯定要增加的。”
“小九,听五师兄一回,我回山请示大师姑,看她老人家怎么说,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