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五年。
长安城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正是七月流火酷暑时节。
皇城东北角,皇太子李承乾的寝宫,恢弘的东宫丽正殿,本应该是个肃穆安静地方。
殿外,用朱砂在黄表纸写就的符纸,软踏踏垂在树梢大殿飞檐角;
没有一丝风,正午的烈日烘烤下,如同蒸笼。
道士燃烧符纸,蜡烛,香烛的热气烟雾凝在空中,久久不散。
按照道家秘传设的道场,设坛、上供、烧香、升坛。
身着庄重道袍的礼师存念如法,宣卫灵咒、鸣鼓、发炉、降神、迎驾、奏乐、献茶、散花、步虚、赞颂、宣词、复炉、唱礼、祝神、送神。钟、鼓、磬、钹、笛、锣、笙等乐器乐曲随道场的进展奏着不同的节律、曲调。
三位法师,一位手提宝剑拿著法水,一位捧著七星皂旗,一位举著桃木打妖鞭,立在坛前。
只听,法器一停,主持法坛的清瘦高功道士,咏诵经文、踏罡步斗、存神行气。
一手持黄符纸,一手持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陡然将手里的符纸抛向空中,手中桃木剑‘刷’的一声刺出,将符纸穿在了剑上。
被穿在桃木剑上的符纸无火而燃,清瘦高功道士一手举着桃木剑,另一手掐着剑诀,脚步轻快,穿行在丽正殿内外。
手里桃木剑挑着燃烧的符纸照耀屋角、墙边、屋中央床底下等处,跟随的三位法师不停地用手里的各式法器,敲敲打打,摇晃着,驱赶妖物恶鬼。
一个个青布僧服的大和尚,光光的头皮在烈日下泛着青光,双手合十,围绕住丽正殿;
坐在热气蒸腾的地上,相连成一个圆圈,嘴里呢喃念诵“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
汇集在一起的诵经声,低沉却具有强烈的穿透力,漫卷过丽正殿,丽正殿的地上地下墙壁屋顶,都被颂唱的佛经声笼罩着。
如此大的阵仗,密集的施法,再凶恶的祸害人间的鬼精妖魔也该无处藏身,魂飞魄散!
高大宽敞的丽正殿,被清理的只剩一张木制卧榻摆放在殿中央。
除了闭目躺在榻上的俊朗少年,就只有一位美妇,神色哀痛,俯身看着榻上的少年默默流泪。
穿着黄色裙、衫,锥髻配着九尾双凤簪,有一双杏眼的美妇,复姓长孙。
打小就因聪慧知礼而极负盛名;九岁哪年,许配给当时还是大隋唐国公李渊二公子的李世民。十二岁刚刚成了亲,安宁的日子没过几日。结果,世事无常,恰逢隋帝无道,天下大乱,还是少年郎的夫君,却是极有抱负的大丈夫。胸怀天下,富有韬略,随着公爹李渊自太原起兵,跟着一场,又一场,大战,恶战,总算是平定了天下。
长孙轻捻起皇儿脸上粘的根碎桃枝,眼泪无声趟过脸颊,坐在榻边,低头望去,和自己相象的白净清秀的脸。
长孙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个皇儿出生的暮春时分的清晨,被人抱过来的小生命,脸正对着自己,头轻轻摇动,眯缝着眼,张着小嘴。从此,世上就有了一个从自己骨血里分离出去的生命,时时刻刻牵绊着长孙的心。
已经过了十二岁整岁生日的长子李承乾,打小身体底子好无病无灾,又乖巧听话聪明伶俐,从不让长孙劳心。
八岁离开长孙身边,进入东宫,平日谨言慎行唯恐清流非议、言官弹劾,惹来父母不快。
这两年,孩子多了,宫里事情繁杂,少了和长子亲近的机会。
偶尔想起,八岁个小小孩儿,隔着道宫墙,一个人住在偌大的东宫念书习武,对于皇家的制度就有了厌恶。
每次长子进宫觐见,越是礼数周到,长孙事后越是心痛。
如今,皇儿莫名其妙失去知觉,晕晕沉沉躺在自己眼前。
宫内朝中传着流言,皇儿自渭水河畔回宫的路上经过玄武门,巧遇到,当年死在丈夫刀下,当了一段时间飘来荡去孤魂野鬼的仇家。
素来温和的长孙虽然在丈夫面前显得柔弱,但发起怒来不容小觑,宫里下了懿旨,管不住舌头,皇后娘娘就送你去死。
长孙先逼着丈夫李世民下旨申饬朝臣,责令长安两县肃清市井流言。
再顶着朝野大儒的非议,请来僧道三千,哪怕是真有胆大的妖孽精怪,也要将他们扫地出门;孤魂野鬼的仇家,不愿投胎再世为人,就打的他魂飞魄散。
心情焦虑的长孙,叫来近身服侍皇儿的两个小宫女,再三的叮嘱,一刻也不能马虎守着昏迷的太子,有了变化,一定要赶快传报给宫里。
站在床边抹净脸上的泪水痕迹,长孙就火急火燎赶回皇宫。
西斜了的阳光,穿过窗户内悬挂的白色细纱,在殿内西墙边随着细纱飘飘荡荡,被白纱柔化了的阳光投影在殿内的地上,忽明忽暗。
殿外僧侣循环反复的诵经声,夹带着道士不时敲打法器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小宫女端来了清水,轻柔的用湿巾擦拭榻上昏迷的少年。
墙边,阳光里,恍恍惚惚,显出一条黄狗的影子,从虚无渐渐真实。
床榻上的俊秀少年,缓缓张开了眼,和他母后一样的一双杏眼。…………………………。
黑暗的后面是什么?
黑暗的后面依然是黑暗!不,也会是光明!
总是被同租的姐妹嘲笑土气,入职前咬着牙,在巷子口洗剪吹换了发形,换上网上订购的高跟凉皮鞋。
看着穿衣镜里,一身白衬衣黑筒裙职业装,甩着顺滑的丝发,脚踩稍稍有点夹脚的恨天高,的年轻女孩,嗯哼!程倩觉得该有八十五分哟!!
应届毕业生程倩,一个父母亡故的大龄孤女,靠着一笔自小练出的漂亮毛笔字,没有人际关系,说不上漂亮的清汤挂面长相,竟被高新区支柱产业的永大公司录取为办公室文员,光明的前程似锦展开。
公司楼层很高,三十九层。
首日上班,公司大股东李总爱粘人的大金毛导盲犬乐乐,被心情愉悦甩着马尾辫走路带跳的程倩吸引,不声不响随着进了电梯。
坠落,陡然发生。
失控的电梯在黑暗中坠落,程倩飘在飞速坠落的电梯里,紧紧抱住随手抓到的黄狗乐乐。
电梯砸在实地时剧震中她失去了知觉。
意识的恢复是个渐进的过程,在睁不开眼之前,程倩极度愤怒。。
凉凉的湿巾擦过前胸,小腹,还在,哦!还在往下。粘了水的皮肤很敏感,微风风吹过的感触,从脸颊至脚指感受到一样的凉爽。
也就是说从头到脚一丝不挂!?嗯!还是不少于两人用湿巾在擦着,当然也会看一丝不挂的自己。
记忆中最后一次光了身子被人擦洗,还是上小学时母亲帶自己洗澡。
程倩已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裸露身子,清白的身子已经是程英最宝贵的私人财富。
现在呢!?大门敞开,私产被人窥窃。耳朵听不到一丝声音,看来窃贼还有所顾虑,没有张狂到随心所欲!
程倩像个失职的看守,想要努力挽回损失,挽回看守的职业声誉。
所处的环境光线柔和,大大缩短了程英眼睛适应的时间。屋顶很高,梁柱很粗壮,窗子开的很宽大,阳光照进屋来,悬挂的白纱软化了烈日的暴烈。
这个房间很大!也很干净。
仰卧着,想要起身,整个身子却不配合大脑。即便只是在意识里一番努力,程倩依然感觉到了疲劳。
不甘心的程倩,意识里使尽了力气,终于将头抬起一丝丝。
眼前一左一右,两个穿着白丝裙挽着发髻的年轻女子背影。
“哦!清白身子还在”程倩整个人就松了劲,才抬起一丝丝的头,从新落回榻上时稍微向左侧斜过去。“乐乐?!?!”离了五六步,卧着的黄狗身量小了一大圈,毛也短了。
像是察觉到程英醒来,仰着头看过来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乐乐。程倩对着黄狗眨眼,乐乐杏仁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程倩,身后的尾巴扫着地面摆动。
没错!就是乐乐,“乐乐!”这两个字没有成功自程倩嘴里蹦出来,仅仅是扯动嘴角摆出了嘴型。
对于人类便是一次无效呼唤,可是乐乐是一条狗!
一秒钟后,黄狗鞋拔子型长脸和程倩的脸只剩下一公分距离,鼻头边两寸长的狗须,划在程倩脸上,钻进鼻孔里。
“啊气!”在外界强刺激下,程英的口鼻做出了应激反应!黄狗乐乐也随声做出了连锁反应,向后跳了出去。
打完了喷嚏,首先出现在程倩视线中的不是黄狗乐乐。
两张青葱少女清秀的脸,一左一右聚拢在程英面前。
惊喜!流泪!不停张合的嘴!挥动的手,左边的少女走出程倩的视线。
留下的少女在程倩身上盖了个什么,然后就对着程倩傻笑!像是早期默片时代的一个电影场景。
看着两个少女轻松的用语言做着沟通,自己耳朵里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发不出声音的程倩已经肯定,自己哑了也聋了!能记得最后的声音,电梯坠落时金属摩擦尖锐刺耳的嘶鸣。
哎!又哑又聋,可是想想从三十九层楼上百米高度坠落,能够四肢健全留条小命,也算够幸运的了。
脑子刚刚杂七杂八想会事就又痛,身体也是疲惫不堪。眨巴的眼抵不住困倦,程倩昏昏沉沉睡着了。
当了近四年孤儿,没有人让自己时时刻刻牵挂,也不被人牵挂,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就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
稍微接近她的人都说程倩心大,做事情胆大。不心大,不胆大又能怎么办?父亲离世时,程倩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呵呵!有孤儿这个词,可程倩是个超龄孤儿!
八岁,母亲走了!深爱着母亲的父亲又陪着女儿十年,看着女儿长大成人上了大学,这才去另一个世界陪伴心爱的女子。程倩觉得父母亲为自己做的足够多了,特别是父亲十年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料理完父亲丧事变卖了家里所有家当,回到学校后程倩没有将家庭变故告诉任何人。
这几年也遇到过些不顺心的事,为难的事。一个人咬牙迎上去,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终究事情都过去了。
好好睡一觉,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心大的小女子程倩踏实的睡了。
在短暂的清醒时间内,她摄入大脑的信息量太少,她还不知道她现在所处的时间,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听不到声音,就不知道在她躺着的大殿外,七月的烈日下总计整整三千僧人道士在为他做法诵经!三千人散开在他宽大的宅院一角并不显眼。
而在僧道外围还有全付武装的武士,手里刀枪闪着寒光铁甲叶子随着走动哗哗响着,一刻不停来回巡游。
向西,隔了条夹道恢弘的宫殿群,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是他父亲办公居住的地方。
也是帝国建筑规格最高的建筑,关于这点是被写进帝国律法的。
此刻,他的父亲正在这个建筑群中最高大,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光芒的太极殿内,倾听太医令的解释,为什么自己的长子,帝国的皇太子会无缘无故昏迷不醒。
太医令身后,殿门外身材高大腰佩横刀神色阴冷的武士首领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离开程倩视线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冲出大殿,将主人醒来的消息告诉了等在殿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男子一刻不敢停留,飞快跑向隔壁的太极宫。
刚刚进了宫门门,就又招来两个内侍将消息传递进内宫。
男子也加快脚步赶往响彻愤怒的父亲咆哮声的太极殿。
稍倾,大批全身披挂的武士奔跑着,有条不絮在两个庞大建筑群间布设警戒。
明黄色的御撵被不停地催促加快速度,随着御撵奔跑着成群武士内侍。
杂沓的脚步跑过去,尘土飞扬在刚刚过午的空气中。
一把漂亮的银白胡须的太医令带着几个白发或是花白发的太医,一路踉跄在尘埃四溅中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