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城,国教崇明教的崇明宫里,蔡丞相正和寒教主坐着,没有茶水。
“不知蔡相国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寒教主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北野郡发生了如此之大的事,寒教主难道并不知情?”蔡丞相气势汹汹。
“知情。”
“既然知情,那寒教主就没有个说辞吗?”
“相国大人想要什么样的说辞?”
“你崇明教身为国教,却安抚不了民心,难道不应该给朝廷一个说辞吗?”蔡丞相毫不给寒教主面子,直接大声的叱责出来。
寒教主面不改色,缓缓地说道,“相国大人还请息怒,这世间的诸事都要讲究个阴阳二字。这北野郡的暴乱是安国的阳,而我崇明教若要去制止,则必遭阴的反噬,成为众矢之的,受无妄之灾。”
蔡丞相自然是听出了寒教主的意思,心头不由得大惊,这崇明教的教主当真是了得,不由得更是担心起来。不过他今天既然来了,可不能就这么回去,无论是阴还是阳,他都要探探这崇明教的意思。
“那崇明教的意思,是要放任这场暴乱不管了吗?”
“何处生阳,则何处生阴。这件事本就不是我教所起,相国大人何必非要我教去管呢?”
“那你信不信,我让天宗山赶了你这崇明教?”
“天宗山不行,安国需要迎释教回来。当年我教有幸成为安国的国教,是我教升阳所致,自然也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要被安国罢黜国教,这是我教升阴所致,升阳再升阴,阴阳二者平衡,方能长远。”
“好一个阴阳平衡,如果我把你们崇明教定为异端,铲灭了你们,不知道还会不会阴阳平衡?”
“相国大人,您还是好好下棋吧,一心二用小心满盘皆输。”寒教主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从腰间拿出了一枚金腰牌递给蔡丞相,“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相国大人如有不解可以去问问陛下,他会告诉相国大人答案的。”
蔡丞相目光直视寒教主,他头一次怎么也看不清一个人的深浅,无论是寒教主说的话,还是拿出来的金腰牌,蔡丞相都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的一败涂地,不禁冷哼一声便走了。
“都这么大个年岁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寒教主看着离去的蔡丞相,摇了摇头说道。
————————————————————
翌日,天还微微亮,东方三两点薄云正被风吹的紧乎,天色已泛起鱼肚白,晕着紫光,分外美丽。
张先生已经早早的起来忙活着做饭了,炉灶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烧着,锅里的粥咕噜咕噜的沸腾着,一掀开锅盖,扑面而来的热气,犹如仙人腾云,乘势登天,让人唯恐躲避不急,再被这登天的余韵给灼伤了脸。
李道长也起的很早,年纪大的人,觉少睡不宁凡,更何况他还有早起练剑的习惯,尽管现在不在观里,可这剑道却不能有一日荒废。李道长练的是守一观的若水剑法,此剑法绵柔似水,连绵不断,正应和天宗山无上法门上善若水之意。
这若水剑法,李道长已不厌其烦的练了四十余载,其中所蕴含的法门颇为玄妙,至今还受益匪浅。若水剑法一旦施展起来,无论是其中的招式,还是脚下的身法,都颇为美妙,犹如在偏偏起舞一般。
所以当年张先生才说这剑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哨货色,如若不是在漫坡上,李道长用这剑法鏖战群雄,张先生还会不为所以。不过也正是因为漫坡一战,让张先生见识到了这剑法的厉害,所以张先生曾不止一次的厚着脸皮去讨要过,不过都被无情地给拒绝了。
孙启和周珏还在呼呼大睡,孙启昨晚得知周珏要去茅姑山后,就一直兴奋的不得了,一个劲的拉着周珏嘱咐着,弄得周珏困得要死要活的。陈康打开门,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昨天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了,只是还泛着淤青。尽管现在还是夏天,但清晨还有些微弱的寒风,吹来让陈康不禁打着寒颤,清醒了还企图倒在床上的脑袋。
陈康今早格外的勤奋,自从知道那逮鱼六式是枪技之后,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练好它,今后不论是谁都能再欺负他和他想保护的人。
等到李道长行云流水般收起剑来,不禁被陈康的枪法所吸引,虽然陈康目前只学会了两式,但依旧是不容小觑,毕竟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沧云七技,更何况前些日子,在张先生的指导下突飞猛进,更是极为接近第三式的程度。唯一可惜的是,此时的陈康虽然已经完全掌握了前两式的技巧及枪意,但他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力量等等都还存在欠缺,不然又岂是三两个地痞流氓敢惹的?
待到陈康的身上呼呼的直冒热气,身子也有些累了,才依依不舍的开始收式。这沧云七技的收式可是与李道长练得若水剑法大不相同,若水剑法的最后是缓缓趋于止水般的宁静,所以可以干净利落的直接停下来。而沧云七技却是一式更比一式烈,如果冒然停止则会直接伤到自己,所以其收式就很有讲究,要先收枪意,再收枪势,最后才能收枪法。
李道长对此深感惊艳,这灼灼逼人的枪意他能感觉到,但太过一往无前的气势下却也暗藏着不小的弱点。李道长虽然不太懂枪法,但百变不离其宗,更何况他的剑法早已达到大成,不要说天宗山,就是早年间宋家列的天下剑客谱,都不得不把李道长高高的排在首位。特别是二十年前,排在第二的剑狂周柳白惨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领教李道长的剑意了。
“去,把孙启和周珏叫起来,都几点了,还睡觉。”张先生用勺子搅着粥,生怕这粥再糊了锅底。
陈康两手一插,向下一摁,弄得指间嘎嘣直响,嘴角微微上扬,笑的蔫坏,要不是嘴角的疼,他还能笑得再开心些。早起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掀被子,特别是孙启的被子,一掀起来就能看到白花花的屁股。
“这枪技如何?”伴随着屋里传来的一声嗷嚎的杀猪声,张先生问道李道长。
“一往无前,当真是不错,只是。”
“只是太过刚烈了。”张先生补充道。
“没错,至刚易折,这也是它最大的弱点,不过倒也蛮符合这孩子的性格的。谁年轻时还不是一头下山的猛虎啊,只是慢慢的在这鱼龙混杂的人世间变得圆滑了而已,这孩子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好事多磨嘛。”
“好事多磨。”张先生意味悠长。
等周珏和孙启洗漱完,张先生他们三人早已经吃饱喝足了。
李道长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像来时一样,就一个包裹和一把剑,倒是周珏装了一大堆的东西,让张先生好一顿絮叨。最后就带了三身换洗的衣物,青牙给的书院铁券,一小袋早上张先生切好的肉干。
“二哥,我听李爷爷说,他来的时候茅姑山上开满了石榴,等他回去的时候,满山的石榴应该就会熟了,到时你可得多吃几个,替我吃的,嘿嘿。哦,别忘了去那聚凤斋吃红烧肉,尝尝是内掌柜做的好吃还是他做的好吃,等先生带我去的时候,你可不许抠门。”
孙启是时时刻刻都能惦记着吃,让周珏很是无语,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赶忙连声应道,“好好好,都说了一晚上了,我记住了,到时候你去了,我一定带你去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到饱的那种,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陈康就没有像孙启那样叽叽喳喳的,只是拍了拍周珏的肩膀,语气深沉的嘱咐着,“记得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会在这儿等着你的,毕竟说好了要一起去找秦伦的。”
“拜托大哥,三哥已经不叫秦伦了,叫秦书伦。”孙启在一旁赏了陈康一个白眼,气的陈康暗暗发誓,明早定要叫他好看。
“嗯,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找秦书伦。”周珏伸出手来,陈康把手搭上,然后是孙启,三人就这样立下了约定,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等到真要走了,孙启不争气的还是哭了起来,陈康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孙启,不许哭,昨晚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孙启极力的不让自己哭出来,憋的脸通红,都快喘不过来气了,陈康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想点开心的事情。”
孙启看着那背着旭日,渐行渐远的人,怯懦的嘀咕着,“那红烧肉真的好吃吗?”
终于背影消失在巷道里,再也没有了哒哒的马蹄声了,孙启没有再哭,但周珏却早已泪流满面。李道长看着因为哭而身子不停颤抖的周珏,心中也不由的感慨万千,岁月无情,待到相逢之日,谁又知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那被孙启打断的回忆又重新涌上心头,在那回忆的最后,他师父的剑回来了,但是他的师父却再也没有回来,那段影子也成了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印记。而那照顾他多年的厨子,最后也客死在他乡,那怕临死前都没能再看一眼,那条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甚至都跑瘸了的山路。
至于那秋雨后的姑娘,最终也没能幸免,没有逃得过世俗,在满身的伤后,流着泪倒在李道长的怀里,甚至都没能再触摸到李道长的脸颊,没能感受到李道长的热泪和温度。那沾满了血的双手,那站满了人的漫坡,那桃花树的土堆下,都成了李道长刻骨铭心的恨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