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荆州之乱(下)【王恭兵临建康城,司马情急缚宠臣】
诗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话说王恭令北府军各营主将带兵齐聚京口之后,便在当夜就传下令来,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各营将士都吃得一饱,整顿军械便赶在黎明之前,跟随王恭浩浩荡荡朝建康城开去。只见中军大营竖起一面黑色的牙旗,上书“清君侧”三字。
到了次日傍晚,王恭带领的北府军精锐已经逼近建康城下。守城将领不敢自作主张,便下令军士封闭城门。惊骇之下,慌忙命人通报司马道子。此时的司马道子正在府中与姬妾饮酒纵舞,听守将遣人来报,竟然不予理睬。通报的军士无奈,只得转而通报王国宝。
得知此事后,王国宝大为震惊,被吓得裸冠跣足而出,坐着马车直奔司马道子府邸而去。马车还未停稳,王国宝便赤足跳下马车,顾不得让门吏通传,径直冲入司马道子府内。门吏见是王国宝亦是不敢阻拦,直到王国宝冲进酒宴之中,司马道子才浅浅地问道
“公为何此种打扮啊?”
王国宝来不及解释,只是大喊
“王恭反了!北府军已兵临城下了!”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司马道子的几分醉意瞬间全无,慌忙之中,坐在原地愣了好久,任凭王国宝呼喊司马道子都无济于事。
过了好久,曲终歌姬散去。司马道子才缓过神来,通知家仆更衣前去城楼之上观察情况。王国宝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只是借了司马道子一身衣服穿了,跟随同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府军将士点燃火把,从望楼上看下去,是无边无沿的亮光。看这架势,是非得把整个建康城给踏平了不可。
守将在城楼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久经战阵的北府军将士,一时间是没了任何底气。正当此时,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城墙,接着又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望楼,凭栏望去。北府军将士延绵城外山丘平地,一眼望不到边的火光。司马道子定了定心神,朝城下喊道
“王总帅可在!”
喊罢,城下的军阵之中突然点起两堆篝火,那黑色的牙旗在火光的照耀下,赫然醒目。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一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再看那牙旗之下,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站着披坚执锐的王恭,只见王恭持剑而立,对着城楼上大喊
“奸贼可是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听完,与王国宝对视一眼,继续回答道
“正是我!王总帅夜聚北府兵于城下,意欲何为?”
王恭举着剑指着城门上的望楼,喊道
“朝廷奸佞当道,蛊惑圣上。玩弄权术,迫害臣僚。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外断我北府军士之粮饷,内压我朝廷百姓之膏腴。今朝野震荡,人神共愤,天下人与我王恭,带领我北府将士,诛杀奸邪!以振朝纲!司马道子,你宠幸奸贼王国宝,可谓是利令智昏,蒙蔽天子!论罪当诛!若是尔等识趣,下来引颈受死,我北府军将士仁慈,可留尔等全尸!”
言罢,北府军将士齐齐高呼
“杀!杀!杀!”
此言一出,司马道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王国宝则是被吓得全身颤抖,尿流一地。守将扶起司马道子,问道
“太傅,快快说话。若不然,王总帅发令攻城,我等守城将士哪能敌身经百战的北府军啊?”
若不是天色已黑,怕是司马道子此时的脸色白得让人心寒。王国宝则是早就像一堆烂泥一般躺倒在地,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太傅救我!太傅救我!”
司马道子一时间没了主意,是一言不发。正在此时,城楼下再次传来王恭的声音
“好!这是你自找的!龙骧将军刘牢之何在?”
“末将在!”
刘牢之拍马上前答道。
“准备攻城!”
“末将......”
话未落音,司马道子一下蹿起身子朝着城楼下歇斯底里地哀嚎道
“且慢!”
众人朝城楼上望去,只见司马道子转身一把拖过全身瘫软的王国宝大声喊道
“我乃当今天子皇叔,位居太傅之职。有匡正朝纲之责,然小人王国宝,三番五次以己之私利诱骗于我。以至于朝野内外,人心离散!王总帅殚精竭虑,以为国事。言北伐之利,实乃恢复晋室江山所虑。而此等宵小之辈,以在我其侧之便,诬陷王总帅拥兵自重,有谋反之意。我这才听信了谗言,误会了王总帅和北府军。以至于酿成今日之事变!但我深知王总帅素来忧国忧民,刚正不阿,直言进谏!乃忠臣良将是也!今日之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斗胆,恳请王总帅率北府将士离去,我这就将王国宝问罪。一定给王总帅、北府军将士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如何?”
言罢,王国宝翻身爬起来,撕扯着司马道子的衣服。被守将强行拉扯开,但王国宝嘴里还是咒骂不断。司马道子丝毫不理会王国宝。
此时北府军阵之中,刘牢之也是按兵不动,扭头看了一眼王恭,又和孙无终对视了一眼。孙无终随即拍马上前凑到车边,对王恭说道
“总帅!我等起兵既无天子诏令,亦无百姓愤疾。出兵理由着实勉强,如今司马道子愿意将王国宝问罪,不如我等就此退回京口。看他下步如何打算,如若阳奉阴违,我等再出兵包围建康城,如此则名正言顺。望总帅三思!”
王恭听罢,眼睛转了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做决定,正当犹豫之际,高衡拍马上前说道
“总帅何故犹豫?建康城的防务犹如纸糊一般,只需稍加恐吓,便可取下。不如趁此杀进城去,管他什么皇叔不皇叔,一齐杀掉。控制天子,总领朝政。岂不快哉?”
说完,王恭看了高衡一眼,也没有马上说话。倒是孙无终开口驳斥道
“匹夫之见!司马道子贵为皇叔,祸乱朝纲也是内廷之事。我等乃为外臣,领军围困京师本就是僭越。如今未曾流血,乃是王总帅英明,洞察毫末。若是贸然进攻京城,则势必引起其他州郡侧目。天子若是趁机发出勤王诏书,难保荆、豫二州不会响应。届时,我等北府军谋反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如此,王总帅当何以自处?”
此言一出,王恭觉得甚是有理。便收剑入鞘说道
“孙将军所言非虚,就依孙将军所言!”
高衡瞪了一眼孙无终,便看向远处的城楼。只见王恭对着城楼上喊道
“好!望太傅谨言慎行!莫要阳奉阴违!”
司马道子听闻此言,心中稍安,随即大喊道
“来人呐!”
守将回答道
“末将在!”
“将王国宝捆缚起来,押送廷尉府问罪下狱!”
“诺!”
守将与几名军士将王国宝迅速捆缚起来,也不管王国宝哀嚎,如同架着死猪一般,拖下楼去。
片刻,司马道子稳了稳神,端正衣冠说道
“王总帅,可退兵否?”
王恭看看孙无终,孙无终对其点了一下头。王恭清了清嗓子喊道
“既然太傅深明大义,我等即刻退回京口,等待结果。”
言罢,刘牢之、孙无终二人几乎同时大喊
“总帅有令,大军即刻退回京口。后军改前军,撤!”
说完,传令台敲响金钟,北府军随即退去。
司马道子见王恭所率北府军缓慢退去,心里一块石头下了地。即刻抽身返回府里。整夜都没有睡觉,一直到天明。困意袭来,司马道子才在偏室的凉席上和衣而眠。
但很快,廷尉便来到司马道子府邸,因其睡着,一直等到下午,司马道子才在家人的提醒下来到堂屋,见到了等待多时的廷尉。廷尉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太傅,城下之盟是否遵守?”
司马道子不言,略微沉思片刻,说道
“以廷尉所见呢?”
“不仅要遵守,处死王国宝,还得处死其党羽,以绝后患。亦可堵外军之口!”
廷尉说道。司马道子还是犹豫再三,廷尉见状,继续说道
“太傅若是犹疑不决,再引得北府军围城,怕是后果........”
话未落音,司马道子即可抬头看着廷尉,眼里全是愤恨。一会儿又变成了无奈,便说道
“王珣怎么说?”
“这就是尚书令的意思!”
司马道子哀叹一声说道
“那就按尚书令的意思办吧!”
“诺!”
言罢,廷尉也不拖沓,起身告辞而去。看着廷尉的背影,司马道子内心依然感到恐慌,几经思虑之下,司马道子命仆役少了些热水沐浴,之后整理衣冠前去尚书令府邸,寻找王珣。
时至二更,司马道子来到王珣府邸,入得府来,司马道子也不废话,开口便问王珣
“王尚书,处死王国宝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京口王恭起兵围困京师,为何事发如此突然?”
王珣身长八尺,容貌端详,长须细目,端坐在正席说道
“前些时日,桓玄私回荆州。殷仲堪庇护不报,王国宝与桓玄水火不相容,怕是已然劝服殷仲堪按兵不动!”
“你的意思是王恭与殷仲堪有联系?”
“我朝现仅有北府军与荆州军两大集团,若是二者不相互串联,任其一方,安敢妄动?”
司马道子听完,沉吟片刻,又问道
“王尚书教我,该如何应对时下?若是王恭不满足,卷土重来又该为之奈何?”
王珣默然说道
“以心腹领军,以为外援。互为犄角,方可缓解。”
“话虽如此,只是北府军与荆州军实力雄厚,如何与之对抗呢?”
王珣看了一眼司马道子说道
“太傅难道不知道杀鸡儆猴这个道理吗?”
司马道子恍然大悟,说道
“王尚书高见!告辞!”
言罢,便起身告辞而去。王珣也不挽留,只是看着司马道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且说司马道子出了尚书府,便令侍卫传司马尚之来府中相见。侍卫领命而去,司马道子则是直接回到府中。
一个时辰以后,司马尚之来到府中。寒暄之后,司马道子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昨夜王恭围城,想必你也都知道了。这北府军除了荆州军可与之抗衡,整个朝廷内外,再也找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的军马了。王恭敢直接出兵,怕是与荆州刺史殷仲堪有过商议。如今之计,应当如何呢?”
司马尚之首先说道
“明公不若以心腹总领外地军政,以拱卫朝廷!”
司马道子笑着点点头说道
“我正有此意,只是应当领何地军政?”
司马尚之接着说道
“王恭总领青、兖二州刺史,北府军又盘踞徐州多年,京城以东地区尽皆效命于他。不可擅动!而西面的荆州又在殷仲堪与桓玄之手,亦是与明公为敌之地。也不可擅动。如今只有西北面的豫州与南面的江州,未曾与明公或是王国宝有过节,明公可将二州之地紧握在手,如此一来,荆州军与北府军就是联合,也不敢再像昨夜一般放肆!”
司马道子点点头说道
“此言甚是,只要紧握江、豫二州,便可截断北府军与荆州军的联系。只是这豫州已然在庾楷的管理之下,怕是不愿意轻易交出来呀!”
“明公勿忧,我等只需要割除豫州南部四郡交与江州刺史管辖,便足可拱卫京畿。那豫州刺史庾楷想必也是没什么可说!况且北方胡人压境,庾楷的豫州军团,亦是首尾难顾,无法抽出多余的军力与明公抗衡!”
“那依你之见,谁可出任江州刺史呢?”
“我有司马王愉,忠诚无二,可让其出任江州刺史。”
“如此,就这么办吧!”
司马尚之允命而去。司马道子见司马尚之走得没了踪影,便起身走到廊下,看着天边的月亮。一阵风吹来,司马道子的衣带随风微微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