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汉家山东二百州
十一月的洛阳城郊,遍地草木枯黄,偶有官道旁边的枯树还残存着几片黄叶,随着冷风摇摇欲坠。
一望无际的洛水,依旧缓慢而从容的流着。仿佛那些金戈铁马的战争,死于兵刃的可怜人从没有在此上演和存在过一样。偶尔去往洛阳城的路上走过几个行人,也是显得形单影只。分不清是胡人还是汉人,总之,这个地方的繁荣像不远处的洛水一样,早就被隐没在平静之中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雾开始聚集,官道上已然见不到什么人,路边的枯草上也开始结出露珠。
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顷刻间,几个武将打扮的人勒着缰绳冲出大雾,从洛阳的方向疾驰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一名武人穿着布帛做成的紫衫,面容瘦削,双臂粗壮,身形挺拔,翘头皂底靴蹬在铁质的马镫上。马鞍前方别着一柄环首刀,后方则带着一张复合弓,在右侧后方的位置,还挂着箭壶,里面插着几只羽翎箭。
此人嘴里呼出一声“吁”,收紧手臂勒住缰绳,皱着眉头看看周围,又仰头看看天空,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雾蒙蒙的一片,偶尔能听见几声乌鸦的叫声,却也是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
“道和”
面容瘦削的武人扭头看去,距离他两丈远的地方七八个相同武将打扮的人骑着马停在原地,一名穿着黑色丝绸精心缝制的锦袍,上身穿着一件熊皮褂子,皮肤黝黑,四肢强健,身形更为高大的武将打扮的人满脸疲惫地看着自己。
名为“道和”的武人立刻勒转马头,拍马上前来到武将面前,右手拿着马鞭,对其拱手道:
“将军,大雾已起。怕是趁夜赶路也无月色可依。”
武将皱着眉头,鼻息一沉。
“将军,不如暂且回洛阳歇息?”
身后一名武人说道。
武将摇摇头,思忖片刻,抬起头说道
“刘道和!”
“末将在!”
刘道和面容突然严峻,拱手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先去前方打探可否有落脚处,破庙烂屋都行,若有人家,要有礼有节,不可惊了百姓。”
武将正色道。
“末将领命!”说完,刘道和勒转马头,双脚后跟一拍马腹,疾驰而去。片刻,便消失在暮色浓雾里。
突然,旁边已然撂荒的地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武将反手从身后抽出一张素弓,搭上长箭,没有丝毫犹豫,“嗖”的一声放箭射去。箭到之处,声音戛然而止。身后的一名武人身手矫捷的翻身下马,顺手抽出马鞍上的环首刀,快速朝有声音的地方冲过去,拨开荒草一看,竟是一只肥大的野兔,武人伸手拔箭,却是费了一些力气,野兔已经被射穿,钉在了地上。
武人提起野兔跑回路上,快速来到武将身边,举起野兔晃了晃。
武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好一只小畜生,今晚的饭是有了。”
周围的武人都闻声笑了起来。
武将收起素弓,翻身下马。身后的武人也都纷纷翻身下马,一名武人拿来一把胡床在路边的平整处支开,武将走到胡床边坐下。周围的武人也都纷纷围了过来,两名武人将马匹归拢牵到道旁的一处水洼边,马低头吃草喝水。
武将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牛皮水袋,打开大口地喝了几口。用手抹了抹嘴上的胡须,一名武人迅速接过水袋封紧。周围的武人也都打开各自的水袋喝了些水,盘腿坐在地上。
武将眨了眨眼睛,再次环视四周,瘪瘪嘴说道
“天凉,都把胡床取来坐吧!”
一名身材略微矮胖的武人咧着嘴微微一笑回答道
“风霜雨雪,由南到北。我们何曾怕天凉。谢将军!”
武将低着头微微一笑,继而点点头说道
“从加入北府军以来,与诸位兄弟竟也南征北战二十余年了。”
“我张铁自十五岁随父亲逃难到京口,实在是饥饿难耐。听闻北府军招兵,不曾想一入军营便遇见将军。追随至今,实乃幸运。”
武将面带欣慰地点点头,继而说道
“我刘禹能与众位兄弟出生入死,亦是毕生之幸事。”
张铁与众位武人听罢,皆面容坚定地对着刘禹拱手示意
“惟将军马首是瞻!”
刘禹挺直了身子,面容严肃地对着众人拱手回礼。礼罢,张铁看了一眼地上,又看向刘禹说道
“现在长安初定,我军本是趁势扫荡陇右之际,奈何刘尚书急薨,将军当作何打算?”
刘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无奈,眼神即绝望又哀怨。没有说话。
刚刚捡拾兔子的武人拱手说道
“将军,现今不如折返长安,扫除陇右势力,握洛阳、长安在手,以为根基。即使建康生变也无可惧。”
刘禹没有看他,紧紧地抿着嘴说道
“谈何容易?永嘉之后,中原板荡,百姓离散。此地距离洛阳城不过几十里,看看可有人烟?几十万大军,粮草不济,谈何扫荡陇右?况且建康城里还有许多自命不凡的士族大家,皆看轻我刘禹。无不以视我大败而归为乐事。牧之在,宵小之辈尚且不敢狂悖,如今,牧之早薨,该当如何?”
一席话说得周围的武人都垂头丧气。张铁看了看捡拾兔子的武人转了转眼球,武人立刻说道
“将军,如今长安有世子益珍坐镇,又有王秀、王真鄂、沈典将军辅佐,夏军当不敢轻举妄动。”
刘禹微微一笑,拿起鞭子轻轻打了一下武人的肩膀。笑道
“好你个郭超,再油嘴滑舌我割了你舌头。”
郭超佯装害怕,做了个鬼脸
“末将不敢!”
刘禹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张铁说道
“道和回来了。”
刘禹站起身,众人也都跟着站起身。顷刻,刘道和骑马而至,翻身下马,对着刘禹拱手道
“将军,前方有一村落,大概二十里,无人!”
刘禹一脸疑惑
“无人?”
刘道和坚定地点点头。刘禹转身,张铁即刻大喊
“伺候将军上马!”
放马的两名武人立刻牵马而来,刘禹翻身上马
“前方引路!”
刘道和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勒转马头拍马而去。刘禹紧随其后,张铁收起胡床,与众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郭超将兔子绑在马鞍之后,拍马跟随而去。
天色灰暗。一只已经死去已久的老鼠露出了白骨。枯枝上栖着几只乌鸦,时不时发出瘆人的叫声。几只夜枭则站在茅草的屋顶上,眼睛里发出绿幽幽的光。
村里没有一丝生气,一片破旧的茅草屋在暮色低垂的大雾里显得格外阴森。一块打火石被擦出火花,火花引燃一堆草絮做成的小火堆。刘禹与众人早就下得马来,张铁与几名武人,人手拿着一根枯枝做成的火把在小火堆上点燃,手里攥着环首刀,亦步亦趋地走进村庄。刘禹则拿着马鞭跟在其后,刘道和、郭超则张弓搭箭跟再刘禹两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没有月光照射的村落,在夜色将至的黑幕里显得鬼影憧憧。屋子都只是一个黑漆漆的形状,破旧的门板已经掉落,黑洞洞的敞开着。张铁和几名武人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摇曳的火光照耀着周围黑暗的一切,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彼此间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众人脚下踩踏荒草发出的声音,这地方就真像地狱一般。
突然,一名武人一声闷响的摔倒在地,众人循声而视,武人竟然趴在一堆干草上,草里若隐若现露出白色的东西,武人立刻爬起身,用手里的刀尖拨开干草,竟是一具残缺的骷髅,看残破的服饰和头发上的头巾,应是当地的汉人。张铁扭头看向刘禹,摇了摇头。
刘禹瘪着嘴,大步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骷髅。拔出腰刀,顺着骷髅拨开干草,还有许多人骨散乱的遍布着
“都散开去看看!”
“诺”
众人举着火把四散离去,只有郭超和刘道和站在刘禹身边
“弓箭收起来。”
二人将箭插回箭壶,将弓插回弓袋。举着火把看向周围。突然,传来张铁的声音
“将军!”
刘禹一眨眼,即刻循声而去。郭、刘二人紧随其后。三人穿过一间保存尚且完整的房屋,来到此房屋的后院,这是一个四方的院子,四周都有房子。院落中间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用石头简单的堆砌着一个灶,灶里还有未烧尽的干树枝。
张铁和两个武人举着火把站在灶边,神情复杂。刘禹走近借着火光一看,地上散落着一些骨头。在灶边还有一个被砍破的人头骨。刘禹看着人骨沉默,郭超和刘道和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向周围。
刘禹独自转头离去,一边走一边说
“找个干净的屋子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收敛一下尸骨,找个坑给埋了吧!生前被胡人吃了肉,死后让他们安息!”
“诺!”
张铁和众人回答道。
火焰燃烧着,兔肉被烤得滋滋冒油,郭超拔出腰间的匕首,割下一块兔腿,拿到刘禹面前,刘禹摇摇头,拿起手里的胡饼咬了一口,说道
“分给弟兄们!”
郭超举着兔肉说道
“将军勿忧!胡人野蛮粗鲁,无所食便食我汉人人肉,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刘禹没有看郭超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出函谷关。”
张铁一边拿着刀子分肉,一边回答
“将军命主力回师彭城已有七日,想必早已过函谷关。”
刘禹没有再说话,接过郭超手里的兔腿吃了起来。
两名武人持刀站在破屋外的院子里,屋里的火光照向屋外,在武人的脸上映出暗黄色的光。
屋内,郭超接过刘禹喝完水的水袋转身离去。刘道和拿着一件斗篷,盖在刘禹身上,刘禹躺在铺在干草堆上的布帛上,看着火光摇曳,沉沉地睡去。众人也都躺在干草上,抱着刀裹着斗篷睡去。
屋外依旧漆黑,偌大的村庄里,只有刘禹一行人所在的院子露出一丝微弱的光。冷风吹得枯草飒飒直响。院子里的武人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坐在一根木桩上谨慎地看着周围,没有一丝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