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湮世之瞳
到了朝堂之时,苏璃面色和润,气度雍容,就和平素一样,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群臣一一禀告国事,田忌不乏才干,将国事处理得当,同时也得到了苏璃点头认可。然而国事处理完毕之后,苏璃却不下令退朝,她安然地坐在君位上,从玉葱一般的手指摘下齐王送给她的鎏金戒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群臣面面相觑,实在不知王妃娘娘究竟在想什么。他们不知道苏璃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姜夷。她已经跟姜夷说好今日是他带领楚、莱两国军队潜入临淄,一举夺下政权的日子。众群臣呆立的半天,心中早已不耐烦,然而他们却都不敢出言,因为今日的娘娘似乎更具威严,更隐隐带有一股杀意。终于一个急促的脚步从殿外传来,苏璃抬头一看,却看到小西怒气冲冲的跑了进来。小西指着苏璃的鼻子怒道:
“你竟然杀了他!”
苏璃没想到小西今日会来坏她好事,心中恼怒不已,然而她脸色依然沉静如水,让人猜不明看不透。田忌眼见小西竟像闯入集市一样在这庄严肃穆的朝堂大声嚷嚷,心中怒意油然而生。他朝小西喝道:
“小西姑娘,你怎敢如此放肆,朝堂之上岂是你这小丫头能来的地方?”
小西冷冷扫视了田忌一样,接着她一字一顿道:
“她杀了你们齐王!”
“啊!”
群臣大声惊呼,慌作一团,纷纷聚拢在小西周围,他们七嘴八舌地或是在指责小西荒唐之言,或是焦心询问她所言是否属实。这时一个老臣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他扑倒在地,涕泗横流地哭嚎道:
“君上他……君上死的好惨呐,呜呜……”
这个老臣一向机敏,他听到大王有不测,便一路飞奔至苏璃寝宫,亲眼所见齐王死时的凄惨状况。接着他又肝胆俱裂跑了回来,向其余惊疑未定的群臣报告了这个悲痛的讯息。这下就像天空响起一声炸雷一般,群臣不得不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事实。他们悲愤交加,以头抢地,这场巨变已经摧毁了他们行事能力,只剩恸哭和哀嚎。然而田忌还尚存一丝理智,他愤怒地向苏璃大声质问道:
“妖姬,你还有何话说?”
苏璃只冷冷笑着,不为所动,手中的鎏金戒指不知何时已被她炼成了一滴金水。倒地恸哭的那名老臣愤怒至极,他像一条疯狗一样爬向坐在王座上的苏璃,口中咒骂着:
“你这个妖女,亏得君上如此信任你宠爱你,你却让君上死得那般凄惨,我恨不得生啖你肉……”
话音未落,那滴金水落在他身上,生出熊熊烈焰将他吞噬,不多时就只剩下一具焦黑的尸骸。众人大惊失色,恸哭哀嚎之声戛然而止,他们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苏璃,似乎已经不能相信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齐王之死已是超乎他们所料,然而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上所隐藏的骇人耳目的手段更是让他们无法想象。他们觉得自己就像躺在砧板上一条条鲜活的小鱼,只待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手起刀落。然而苏璃只缓缓地站起身来,微笑道:
“各位大臣,本宫并不想杀你们,只是想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田忌心里也是十分惧怕,然而他身为相国,也想知道苏璃发起这场巨变的意图。他鼓起勇气道:
“你说这话是何意?”
苏璃淡然道:
“姜氏一族治理齐国已近七百年,然而如今却被田氏阴谋篡位,失了纲纪伦常。本宫要你们拥立姜氏遗脉姜夷为王,重整朝纲,拨乱反正,这个要求对你们来说并不更过分吧。”
群臣有的神色严峻,有的却大呼一口气,面色松弛了下来,他们绝没想到苏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说不定也正合其意。田忌听完呆立半晌,他仰天长叹一声,道: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将那小子斩杀于摇篮之中……君上,我罪该万死……”
无尽的愧疚撕扯着田忌的内心,他再也止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浑然不知小西在身旁狠狠地瞪着他。苏璃冷冷地对田忌道:
“既然田大将军不满意,那本宫就不能留你活口了,正好可以给他们看看不明实务的下场。”
田忌哭了一阵,然后脸上呈现也一副刚毅之色,他毅然决然道:
“请便吧。不过我死之前还是要警告你一句。我田氏一族牢牢掌控齐国大军,待太子回来之时,必将让你与那小子死于千军万马之下。”
苏璃放声大笑道:
“只怕到时你那个太子要对付了不仅仅是本宫和姜夷了,他要对付的还有楚、莱联军啊。”
田忌终于明白了苏璃的计策,这个女人让他感到绝望。他颓然跪在地上,生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区别。苏璃对田忌已经起了杀意,她手指微拂,一粒细小的蓝火飘至田忌面前,这滴蓝火足以将他烧得尸骨无存。然而小西抢至田忌跟前,她纤巧的手指点了几下,将那蓝火熄灭了。小西向前道:
“姜夷根本就不想做王,你这根本是在强人所难。”
苏璃嗤笑道:
“哼,我可不信哦……你便是当初替他报杀父之仇的女孩吧。你真是幼稚,三言两语就被齐王所欺骗,处处与他为难。而本宫不仅真真切切替他报了杀父之仇,又让他继承祖先基业,你说他是会感谢本宫呢,还是会永远恨你下去?”
小西恼道:
“懒得跟你说,看我不散了你的魂魄,将璃儿救出来。”
说罢,小西疾身攻上,运掌如飞,招招击向苏璃要害。可苏璃的身形就像游荡的孤魂一样,飘忽不定,让小西每一掌都落空。俩人相斗一阵之后,小西掌风越来越急,却连苏璃的衣襟都未能沾到分毫。苏璃忽而退至正殿中央,如凌波仙子一般漂浮在半空之中。她意态闲舒,伸展两臂,两掌之上陡现那令人恐惧的幽蓝之火。她随即收缩双臂,将蓝火合于一团,那火的颜色便更深了一分,它跃动不已,喷薄欲出。苏璃朝小西淡淡一笑,蓝火便从她掌间发出,向小西疾冲而去。小西侧身躲闪,躲过了蓝火最初的一击。那蓝火就像长了眼睛似得,绕了一圈之后又转至小西身后。小西转身往后倒飞,她欲以鬼律玄音手化解这蓝火,于是手指在蓝火上连击三下,继而挺掌一拍,之间一道紫光从她掌间迸发出来,与蓝火相撞。正殿之内顿时爆发出一团炽烈的白光,耀人耳目。然而片刻之后,小西的身体从白光之中弹射而出,摔在殿外的广场之上,喷出一口腥热的鲜血。原来苏璃趁小西化解蓝火这当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小西打出一掌,小西猝不及防,由是中招。
苏璃飘出殿外,她睥睨着小西,道:
“小姑娘修为不错,只是要杀本宫,终是妄想。”
小西忍着剧痛艰难站起来,她俏眉冷竖,道:
“你少得意!”
苏璃冷眼瞧着小西,此时眼里杀意毕露。她知道姜夷复仇心切,故而能暂时受她摆布,然而姜夷性情优柔,心里所想实难预料,而小西就是他摇摆不定的最大因素,所以她必须杀死小西,以绝姜夷最后念想。她狠道:
“本宫不愿与你逞口舌之争,本宫要杀你易如反掌!”
说罢,苏璃左掌蓝火,右掌赤焰,双掌轮回一周,两团精炼之火交织盘旋而出,刹那间就到了小西身前,小西躲避不及眼看中招。这是一个人影出现小西跟前,闪电屏障阻隔了赤、蓝火焰继续向前。小西心头一热,轻呼了一声:
“姜夷,你来了呀。”
姜夷没有回头,他温柔道:
“小西,以后不要再抛下我了,好吗?”
小西哽咽道:
“嗯,我不会了。”
姜夷嘴角浮现笑意,他顶着苏璃的火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他走到苏璃面前时,苏璃全身已被赤蓝火焰笼罩,而姜夷周围也是一圈光罩,电芒在光罩上放肆跳跃着。苏璃恼怒道:
“姜夷,你最好清醒清醒,本宫不是你的敌人。本宫要你带来楚莱军队助你夺回君位,你是否已经按本宫所说的去做了?”
姜夷平静道:
“我不要做那齐王。”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还我璃儿!”
苏璃听罢,知晓姜夷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狂笑数声,恼恨道:
“果然竖子不相为谋,姜氏灭亡也是活该!”
苏璃说着,火圈升腾起一对巨大的火焰翅膀,翅膀沉重地拍打着姜夷的光罩,每次击打,光罩都要颤摇一下。饶是姜夷有宝血护体,也禁不起这样的击打。果不其然,在火焰巨翅排山倒海一般的击打之下,姜夷的光罩碎了,他的身体直线飞出,撞穿了一道又一道厚厚的宫墙,最后终于停了。姜夷呼呼地喘着粗气,抹去嘴角血迹。他疾跃至空中,吟动法诀。天空之中的黑云聚拢,雷声滚滚,激电交加。只见黑云突然亮如白日,数条粗大的闪电砸在姜夷身上。姜夷对着苏璃两手合指,一条硕大无朋的巨形闪电携着煌煌天威刺向苏璃。苏璃想起数百年前夫君纣王与叛逆者相斗时候的情景,知道此招十分厉害。她不想硬接姜夷这招,不然自己将大耗修为,无法再收拾后面残局。于是她怔怔地看着姜夷,眼神迷离,只是她眼中的瞳孔忽而扩散开来,盈满眼眶。一道黑波从她眼中激射而出,电芒与其相触之下,竟皆消失。马上黑波到达姜夷面前,原本只是一个黑点,可却像擀面团似得突然拉开,把姜夷团团裹住。几秒钟过后,黑团消失,而姜夷竟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苏璃深吸了一口气,待眼内瞳孔恢复到正常模样,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默默道:
“湮世之瞳果然厉害,恁你是仙是魔,皆可诛杀。当年本宫若是能得到它,哪有后来几百年的禁锢之苦……”
她摇头叹息一声,似乎在感慨自己那几百年空虚冷寂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