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午申时左右，车队抵达了小凌河驿站。

　　小凌河发源于辽东西部丘陵山区，一路东南而向最后注入辽东湾（渤海）。这个驿站所设位置于高坡岸上，因南来北往的人们在此地集结过河歇脚，所以慢慢的形成了一个比较热闹的集镇。

　　河水到此处流速比较缓慢一些，河面相当开阔，水浅的只有马车的半个轱辘深，只有到夏季时，因雨量充足山溪汇合而形成洪灾，春秋季节河水清澈见底，周边风景苍秀杂陈，自是关外特有的风格。

　　由于时间早，天气也是非常好，阳光明媚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片舒心朗目的风光。因是几天来路途憋闷，好不容易有景又有暇的，于是琴澜和珂馨在丫鬟的陪同下来到了河边踏青。紫风远远的在后边跟着，魁哥随在身侧，四五个军兵被安排在河岸上警戒着。

　　沿着河边浅水处，一丛丛的枯黄芦苇中，已经长出了今年的亭亭新绿－－蒹葭，河坡上的茵茵绿草像是毯子铺开来。琴澜依旧是道姑打扮，绾着道士髻，素面朝天灵气盈盈；珂馨穿着浅素色无装饰的交领短袄，下穿素色长裙，只在裙边有很窄的一条深色镶边，端庄秀气。

　　看着她们婀娜多姿的背影，紫风心有所感的拿出了笛子，吹起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首诗出自《诗经·国风·秦风》，应该是朦胧诗的鼻祖，妙不可言。后世为了适应大众的审美情趣，将其改编为《在水一方》，由歌后邓丽君为大家演绎了古诗词与现代审美的无缝衔接。紫风吹的就是这个版本，缠绵悱恻、情意朦胧、柔情似水。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女孩子们顺着岸边一直边说边行，女人到一起总是说不完的闲话谈资，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两里路远。听见紫风的笛曲，慢慢的驻足聆听起来。

　　前面远处是一个越来越高的土丘，坡上浓密茂盛的白桦林一眼望不到边际。这时突然，林中窜出一只灰狼，体态强硕，幽幽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女孩子。

　　琴澜她们还没感知道危险的到来，不过已经停下了脚步，面对着河面欣赏着美景。紫风曲声刚停，就已经敏锐的第一时间感知了狼王，随后狼王身边又一个个的出现了它的同伴。“不好！是狼群。”说着身体已经快速向前奔去，“快去叫援兵。”

　　魁哥一听扭身向后面的军兵跑去，边跑边叫：“狼来了！狼来了！”

　　变故突生，女孩子们听到魁哥的叫喊，吓得一惊，这时只见紫风已是向她们奔来，身形如电只三四个起落就到了跟前。“不要慌，站在我的身后手拉手，不许乱跑。”刚刚说完，就见高坡上的头狼已经向自己这个方向冲了下来，后面的十来只也先后冲了下来。

　　这时琴澜她们才看到这群狼扑了下来，吓得腿都软了，按照紫风说的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臂，躲在后边。紫风已经法剑在手，灌注真力于上，剑身腾起隐隐的青气，剑尖颤出尺长的剑气。

　　看得出来，狼王从攻击开始就把紫风当作了敌手，冲着他飞奔而来。紫风不敢大意，他知道狼灵活狡猾，因身后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女孩子，一个疏漏被狼利用了，就是灾难性的。

　　面对着快到近前的狼王，紫风紧紧盯住狼的双眼，运起了识海的魂力，双眸如无尽的深邃夜空，识海中间悬浮的那根魂针，被飞速绕其旋转的阴阳鱼激发，一粒灰白色的针芒，如彗星一般瞬间投射入狼王的双眼进入对方识海。

　　奔跑中的狼王痛苦的惨叫一声，身形一顿，扑倒在地。后边跟随的群狼来势依旧不减，紫风一剑挥出，两只最靠前的立刻身首异处，后边的都快速呈分散队形继续冲来。就见刚才倒地的头狼，一骨碌站了起来，仰天悲号一声，掉头就跑，其它的狼也立刻停了下来，不甘心的看了看紫风他们，随着头狼而去。

　　紫风长出一口气，回头看一眼姑娘们，只见一个个都已经花容失色、手脚乱颤。紫风安慰的说道：“好了，都跑了，你们不用害怕了，回去吧。”

　　姑娘们定了定神，确信没有危险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死狼，慌忙往回走。这时魁哥手里举着长马刀和那几个军兵跑了过来，看着远处消失在丛林边缘的狼群，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琴澜走了几步，耐不住停下来，脉脉看着紫风走到近前，问道：“真是煞风景呢！那曲子好美呀，是什么曲名？”

　　紫风嘴角一挑，轻轻说道：“在水一方。”

　　琴澜听后重复了一句，随后水眸一扬，眉挑远山：“在水一方，啊？是那‘蒹葭’！”随后一片红云斜升双鬓。珂馨虽走在前面，也立着小耳朵听着，脸也不自觉的红热起来。这时琴澜快走几步追上珂馨，两人将手挽在一起，互相看了一眼、欲语还休，只是低头一路走回了驿站。

　　嘉靖皇帝和袁宗皋一起研读“即位诏”，整整一天的时间，君臣二人才把他自己的一号令鼓捣明白。

　　“袁老，这个大明江山已经积弊日久竞如斯也！会不会是他们危言耸听，诓吓于朕？”朱厚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道。

　　“陛下，以老臣所见，恐实情比此更甚，振聋发聩矣。”袁宗皋摇头道。

　　“据我所知，杨廷和在咱们到京前，已经干了不少的事情，都属于此诏所言之事，后续朕当如何权处？”

　　“陛下可褒奖其行，令其善始善终，把它干完。”沉吟一下，袁宗皋接着说道，“其它一应事弊可稍缓，眼下宜先遣使安陆迎兴献王后入京，以全陛下孝情孝义。”

　　嘉靖眼睛一亮，“知我者，袁老也。你看谁去为妥？”

　　“大学士蒋冕带仪仗前去足可胜任也。另外，继嗣之事，陛下如何应对还望示下，老臣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嘉靖听此一问，皱着眉“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如此逼迫，真当朕是黄口小儿吗？杨廷和等一干臣子，未能在正德帝生前辅政完成继嗣之事，是他们无能失职，如今想以朕来搪塞其失，实为不忠不义之行。”

　　“但是杨廷和、毛澄等人日日为此事上奏章，陛下若是不理睬岂不徒长他们的气焰？”袁宗皋试探的问道。

　　“唉！”嘉靖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趟，苦着脸恼火道，“还是那句话，朕乃明明白白的兴献王之嫡子，怎么能为了继承皇位改认他人为父？再说，遗诏清晰明了‘皇明祖训兄终弟及’，没提继嗣之事，朕若随了他们，天下人如何看朕？荒唐透顶！”

　　袁宗皋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老臣有个主意，虽不能绝了他们的念头，但可挫其势头，也可为陛下争取时间站稳脚跟。”

　　“欧？快快讲来。”嘉靖心中一喜，英气逼人的瘦削面孔上满是期待之情。

　　“陛下，这几天就要下诏礼部和太常寺，令其议定正德帝的谥号并着翰林院编纂实录，于此同时令其议定兴献王的主祀和封号，拿不出让陛下满意的结果，自然无法进行继嗣的步骤。并且将陛下的孝情昭告天下，让人们了解让百官参与，臣以为定有敢言直谏之能臣忠士为陛下鸣不平。”看到嘉靖烁烁放光的双眸，袁宗皋顿了一下。

　　嘉靖正听的兴起，忽然发现袁宗皋不说了，便抬眼看着他，意思是别扔靴子，接着说呀！

　　“陛下，请恕老臣无罪，不然臣不敢说。”

　　“诶！袁老不必顾虑，你我君臣交心，朕信你，言而无罪只管讲来。”嘉靖嗔怪的对着袁宗皋笑道。

　　“杨廷和之于长孙无忌，孰强？”袁宗皋故意问道，嘉靖听后一愣，眼珠一转想了想，回道：“袁老是要朕自比高宗孰强喽？”

　　“陛下恕罪！”袁宗皋曲膝跪倒，嘉靖急忙搀扶，说道：“朕不是说了言而无罪吗。”

　　“谢陛下！”袁宗皋站起身来，垂首而立不再置言，只等嘉靖自省。

　　这时嘉靖沉默不言，来回踱起了步子，片刻之后，正色道：“高宗懦弱，宠信李义府、许敬宗等人徇私枉法。朕必强于他，朕的肱骨之臣必如袁老一般，与朕交心为朝廷效力，匡扶大明国祚。”

　　“陛下圣明。除此之外，既然杨廷和正在裁汰庸员，其中以厂卫首当其冲。然厂卫一向天家之鹰犬，任由外廷染指人员布局实为行险之举，老臣以为，应尽早安排兴王府的一干人等入职锦衣卫世袭。一是及时甄别留住可用之人，避免泥沙俱下；二是稳定人心，令他们在京置业安家，尽快掌控锦衣卫。”袁宗皋提议道。

　　“朕正有此虑，且掌印都指挥使一职，朕早前令骆安筛选几人报与我，正犹豫不决。另外，朕嘱意你任吏部左侍郎，督检吏部不合之议。”嘉靖目光炯炯的看着袁宗皋。

　　“臣谢主隆恩。”袁宗皋又要跪谢，嘉靖一摆手说：“罢了，不必拘礼。”

　　“老臣还有一事想与陛下参详一二。”说完看着嘉靖，看到他点了下头，便继续说道，“臣妄猜陛下想攫邵喜掌印锦衣卫，实不可取。其口碑不隆于朝，多有污点招人垢病，陛下恐念及皇祖母之亲情而欲赏其位，请慎之。”

　　嘉靖说道：“袁老深知朕心，以你之见，何处？”

　　“臣以为，陛下初登大宝，与百官臣工时日尚浅，应避免矛盾盈显，当坐壁上观。所以掌印之位宜选资历深且无野心之辈，为陛下所用，便于以后兴王府人接任顺畅。之于赏赐邵喜而弥亲情，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不在一时之际。”

　　嘉靖听罢，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袁老字字珠玑，朕受教了。”

　　袁宗皋急忙道：“陛下言重了，吾皇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臣愧不敢当。”

　　与乾清宫内幼主老臣拳拳服膺而谈截然不同，在仁寿宫内，张太后正和自己的两个亲爱的弟弟发脾气。

　　寿宁侯张鹤龄看着正在气恼的姐姐，轻轻一笑，说道：“脾气发过了，消消气，可别真气坏了身子骨。延龄这样做也是有他的苦衷的，本来也是听您的劝告，打算将潞州官庄的事做个了结，谁知底下人做事没有分寸，暴民横行，才酿此惨祸。”

　　“暴民横行？我看是你们横行才是，不要以为你们做的事我不清楚，孝宗当年和你说的话都当了耳边风？一百来人就这么烧死了，你说是暴民造反，官府信吗？參你们的折子哪天没有？堆起来都能烧死你们俩了，要不是我在宫里给你们遮遮掩掩，你们早就进诏狱了。”张太后气的怒目圆睁，盯着张延龄。

　　“我上次怎么和你说的，新皇登基，不要添麻烦，消停消停不行吗？新皇不愿继嗣，难道不跟你们两个不争气的没点关系？我皇儿的尸骨未寒，你们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漏子，我怎么有脸去新皇面前求情？”气的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张延龄心说：哎，又少了一个元青花，这么一会儿都摔了四个了。（笔者说，这么一会儿一个亿摔没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张延龄的大意。

　　上次和中叔莽商量完官庄的事，他没有修书驿传到山西潞州风影门的分舵，而是找来手下的一个亲信口头交代一番，命其带着令牌亲自跑一趟。结果人还没到，潞州分舵的人便和当地农户发生了纠纷，老百姓涌入办差衙馆理论，结果不知何原因着了大火，仓促间逃命的人互相倾轧踩踏，造成一百余人死亡。

　　消息传回风影门后，张延龄知道很快当地的奏章就要报上来了，山西布政使肯定想瞒也瞒不下来的，况且正赶上新皇登基，谁敢瞒压？简直是寿星佬上吊，活腻歪了。于是张延龄找到哥哥把事情说了，一起来见姐姐，提前打个招呼。

　　张延龄其实不是太担心这事儿，估计奏章里不会提半个跟他有关的字，但是參他的御史言官们都属猎犬的，感觉灵敏着呢，肯定会借此做文章。他就是在这磨磨时间，等姐姐气消了，就准备出宫去找正主，这事也只有他能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