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雅乐(上)
这就是一首曲子引出的惊悚,紫风无可奈何的苦笑着,送世子兄妹出了房间,然后回屋静心打坐修炼。
而琴澜却半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所有的杂念都是紫风,他的笑声、他的琴声、他吹笛而立的挺拔身姿、他偶尔嘴角上牵的尬笑以及干净澈明的双眸。总之,心中满满的都是那个清逸无尘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拨响了琴澜的七根心弦。
终于在半梦半醒之间,琴澜看见了一座郁郁苍苍的山峰隐逸在缥缈灵动的淡紫色烟岚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脚踏一柄发散着彩虹样光芒的宝剑,来到云端,微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一直在等你,走,我带你去看星河。”
琴澜开心的笑了,把修长秀嫩的手交到紫风温暖的掌中,心中如甘霖掠过,清宁无羁。
清脆的鸟啼声,将琴澜唤醒。
她睁开眼睛,想着刚才的梦境,不由一股酸楚泛起:他说一直在等我,就是说我们要分别很久才会见面的,啊不,我不想分离。
心里觉得有一丝疼痛,马上坐起来蹬上了绣鞋下地。玲珑从门外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见主子从里屋出来,赶忙把盆放在窗旁的盆架上,嘴里唤道:“小姐醒啦,奴婢伺候你盥洗更衣。”
琴澜没有回应,只是看见厅中八仙桌上有一叠素质笺,急忙走去拿起来。玲珑在旁说道:“这是紫风哥哥早上走时,让我交给你的。”
赶忙打开一看,是两首曲谱,琴曲《女人花》和筝曲《上海滩》,正是昨晚紫风拉奏,当时她就问了曲名,说是最喜欢这两首。
“玲珑,我们又有妙音来弹了,这两支曲子妙的很,赶紧用早膳,准备打谱。紫风走这么早,说去哪里了吗?”琴澜关心的问道。
“他没说,奴婢也没敢问。”玲珑低声回答。自从上次的事后,玲珑接受了教训,不敢没有规矩的对待紫风了。
“做得对,紫风现在的身份很不一般,他是御前行走的人,你不得做任何无理的事,知道吗?”
“奴婢明白,小姐放心,紫风就是奴婢今后的主子,我会尽心尽力侍奉你们。”玲珑偷笑着回答。
琴澜忽然觉得话音不对,一愣怔,斜眼看向玲珑,见她故意人畜无害的恭顺的低着头,只是微弯的嘴角出卖了她,琴澜面上一红,轻叱一声:“皮紧了是不,乱嚼舌头,做好你的事。”
玲珑一吐舌头,忙应声去准备物什。琴澜看了看手中的曲谱,缓步移到门旁,倚望着院中垂柳,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
紫风一早便出门了,目标是天地坛神乐观。
神乐观是皇家祭祀活动中专司祭祀音乐的部门,坐落在天坛西门内,也称天坛道院,建于永乐十八年,清朝时改名神乐署。
因朱元璋和朱棣都虔诚信奉真武大帝,所以规定在祭祀时,使用道教音乐,而朱棣这个“知音天子”亲制的《大明御制玄教乐章》成为了祭祀音乐的国家标准。
他今天来这里是看场地和器材的。昨天有了那个二胡之后,晚上有了一个主意。他打算在春节来临,即嘉靖元年初一,搞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以振少年天子的威仪。
这场音乐会的名字就叫《英雄的黎明》,除了主题乐曲之外,再选八九首乐曲组成一场名垂明史的跨年晚会。
因为后面将要发生的“大礼议”一事,以毛澄、杨廷和为首的继嗣派,之所以顽固不化的和嘉靖展开拉锯战,紫风认为其根本一点就是他们欺天子年少。
他们认为这个帝位是几个老臣把嘉靖送上去的,所以以定策遗老自居,欲逼天子就范。紫风想用一场震古烁今的音乐会为这个少年助威,提醒朝臣“皇权天授”的君权观,让他们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音乐会所需人员、场地、器材都要有一个详细的盘算,所以首先想到了神乐观。因为这里是皇家雅乐嫡系部队,要什么有什么。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现在的教坊,已经凋落得七零八落了。正德朝时,由于武宗朱厚照好玩乐,宠幸伶人,所以大批教坊艺人应召入宫。
等正德皇帝崩逝,杨廷和在等待嘉靖的四十多天里,做了一系列的除痹匡正之事,其中就有大规模的驱逐伶人出宫、离京,致使现在的演乐胡同、本司胡同、勾栏胡同水平较高的伶人骤减。
上次灵宝也和紫风详细介绍过这种情况,因此紫风觉得还要在内监钟鼓司的基础上,依仗神乐观才能组建高水平乐队。
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主要是段钢的记忆,毕竟他在京从小到大可没少来这里。段钢上学时,这里已经是古代音乐博物馆并对公众开放,所陈列的乐器都是可以实际演奏的。
如今走入这里,感觉真是奇妙,应了自己本家的那句诗,“似曾相识燕归来”。为什么说是似曾相识呢?因为这时的天坛叫天地坛,祭天祭地都在这里,地坛还没有建,那是九年以后的事。
还有一点就是那个圆形三层顶的祈年殿,现在还没影呢,而是一座雄伟壮观的方形大殿坐落在祭台上,叫大祀殿。
神乐观是坐西向东两重殿宇,三进院落,前殿是五开间的太和殿,后殿是七开间的玄武殿,跨院都是服务性配属房屋。后天是夏至,麦收时节,皇上要到这里祭地,所以还没进院就听见了乐曲的声音,一定是在前殿排演曲目呢。
神乐观里的演奏者叫“乐舞生”,即乐生、舞生,他们都是道教正一派的信徒,崇信真武大帝,所以也叫宣真派。但是宣真派的道士都是火居道士,即居住民间、不穿道袍、娶妻生子、不念道经,只负责皇家祭祀的一应乐舞礼仪,有皇家俸禄供养,其实就是公务员性质。
宣真派不受最高宗教管理部门“道录司”的管理,也不和其它道教宮观有宗教往来,所以它只能算正统道教以外的分支,类似朝廷的一个部门,听起来有点儿怪怪的。
紫风听着悠扬的乐曲,正往里慢悠悠的走着,一抬头,不由得乐了。
前殿门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坐有站,都在那静静的聆听,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汪时瑞。只见他专注的看着里边,做凝神静听状,背在身后的两只手随着音乐的旋律时而攥拳时而张手。
为了不打扰他,紫风找个人少的远处角落,依在一棵垂柳上,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太祖皇帝有明确规定,什么样的祭祀活动或庆典仪式配置乐队规模有标准。
如何才能不违制授人以柄,那么就要选好主题,同时还要选准相应的曲子,这事情需要早做打算,组织一个相对固定的乐队进行排演。
这时大殿里的曲子停了,外面倾听的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汪时瑞低着头还在那回味着刚才的曲调,那是沉凝庄肃的雅乐。这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一扭头,立刻喜出望外的笑了起来:“贤弟,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御前陪驾吗?”
紫风无奈的一笑,这个乐痴老兄就是说话不经大脑:“仁兄小声点。我也来听听雅乐,舒服一下自己的心境。”
二人的对话被从大殿中刚走出来的一人听个正着,正是这神乐观的主事人刘鹤,那时叫“提点”。他抬眼快速的扫了一下,汪时瑞他认识,是通过唐皋介绍的,是个乐痴,经常来这里讨问雅乐中的相关知识。
那另一位俊朗神丰的道士莫非就是那位?想到此,心中一动,几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