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的心念在飞快的旋转，耳边仍然响着乐曲《白狐》的旋律，那个叫晚晴的伶人还在专注的弹奏着筝曲。看过在座的各位士子，都被这商调的悲情感染着，有的在遐想、有的在凝视着伶人，苶呆呆发愣。

　　再看向杨慎，虽然也是一脸的动容之色，但好像有所感应一般，也是扭脸看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时，彼此都轻轻一笑。

　　这曲《白狐》是后世电视剧《聊斋志异》系列作品《狐仙》的插曲，被唱遍大江南北，脍炙人口。

　　这是典型的五音商调乐曲，感怀悲凉，应了那句“金声完远妙，焦破不堪闻”。

　　这个时代，没有女子戴这样的黑铁戒指，不像后世女孩子想戴什么都无所谓。紫风判断着，这个晚晴姑娘应该是一个灵修之人，那枚灵戒就是标识。估计和终南山楼观派有关，不知和无心道长是何关系。

　　而且这首曲子是怎么来的，是紫风最关注的焦点，如果也像紫风一样，机缘巧合下有异界散魂进入她的识海，紫风可一点儿也不会奇怪了。

　　这事要求证方可，大庭广众之下，紫风也不便用魂识去探索对方，尤其在对方修为处于未知状态。如果这曲子是巧合呢，毕竟这是一首五音律的曲，不论怎样，这个叫晚晴的姑娘已经被紫风盯上了。

　　随着余音袅袅，一曲已罢，众人皆纷纷恍如初醒一般，有人嗟叹有人唏嘘，分诉这燕曲魅力十足，哀而不伤，情怀悠悠。

　　这时杨慎站起身来，冲那晚晴点了下头，然后含笑对着众人说道：“在我听来，此曲应为燕曲里的妙音奇响，既绮丽幽怨又铿锵古朴，可惜至今没有曲名和曲词。我想，今日才子们偶聚一起，咱们借此妙音每人作一段词，由晚晴姑娘挑出她最喜欢的，来给我们弹唱如何？”

　　看大家有的犹豫，有的已经跃跃欲试，便又补充道：“当然，晚晴姑娘挑出来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这点提前声明，为公平起见，大家都不要署名，如何？就是为了怡悦心情，传为美谈。”

　　这次，得到了人们的一致赞同，纷纷取纸笔斟酌词句，一时间草亭内外才思涌动。晚晴和同伴们也都聚集一处，神情兴奋的流连在这些翩翩公子们的身形中，时不时的偷眼看顾紫风一下。

　　杨慎走到紫风所坐的桌旁，看小道姑打扮的玲珑已经铺好了笺纸，便笑着说道：“紫风贤弟，今日来一首惊才绝艳的以飧我等，流传开去必名声远播。”

　　紫风嘴角一牵，自嘲的说道：“皆浮云尔，还是让他们多显露显露吧。”话锋一转，问道，“用修兄，你让坊间一伶女摘分这些才子的大作，恐不妥吧。”

　　“呵呵，贤弟有所不知，这个孟晚晴姑娘于坊间最擅音律，才貌双全，而且嗓音独特歌声悱恻，并常有诗词燕曲传于坊阁，多才多艺。”杨慎小声的向紫风介绍说，“更奇葩的是，很多有份量的人要为她赎身，买回家做妾，皆不能，她扬言除非自己愿意，否则不离教坊司。她的来历讳莫如深，很少有人知道。”

　　紫风听了轻“哦”一声，剑眉一挑，眼光扫向远处的伶人，正和看向自己的那一对灼灼眼神相碰，紫风皱了下眉，对方也赶紧错开了目光。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如此说来，我就现把丑，也写上一段，看能否被用修兄如此推崇的名伶摘中，博一笑尔。”说完，紫风提起笔来，毫不犹豫的写下了曲名和曲词。

　　过了一阵，在座的各位基本上都写完了，有人过来把所有的纸笺收集到一起，送给远处的伶人们。那几个女孩子接过去，便开始分头读了起来，估计她们的素养不低，在看到手中的佳词妙句时，总是惊喜的互相传看，最后送到那个孟晚晴手上。

　　晚晴姑娘接过来，也是认真仔细的诵读、揣摩，有时频频点头、有时又略显失望的放到一边，直到有一个女子把手中的一张纸笺兴奋不已的递给晚晴姑娘，其他人也凑了过去观瞧，皆纷纷惊呼掩嘴，瞪起了眼睛。

　　那个晚晴姑娘将纸笺捧在手上，神情大异，盯着纸上的词句不停的念着，娇小的樱唇颤抖着，花容失色。直到将整篇看过，脸上又逐渐恢复了先前的从容镇静，把剩下的那些份曲词也都一一看过了，于是手中拿着先前的那张人人皆动容的曲词，走出了人群。

　　杨慎和紫风一直说着话，讨论着那天紫风为袁宗皋吹的曲子和曲词，并没有过多注意那边的情况。其他人除了几人在说笑着，大多数人都一直盯着那些伶人的一举一动。看晚晴姑娘走出来，全场一静，都注视着她的举止。

　　只见这个晚晴姑娘对着大家福了一福，启唇娇声言道：“晚晴这里谢过大家的诚意，刚才有幸得览众位高士清墨，如沐春风，小女子才疏学浅，深晓诸位之作皆妙品高意、韫玉待价，于我心实为忐忑。斟酌再三，小女子觉得手上此曲词更适曲意，容我为诸位弹唱，请各位告示指点。”

　　说完，她走向古筝的后面坐下来，将那纸曲词压在筝的侧面，弹曲之前又说道：“这位才子将此曲名之《千年白狐》。”随即刮奏之音如泉落涧，启喉开唱，她的嗓音是典型的烟嗓，孕育着一股苍茫和磁性，隐隐透着一股金属音的魔力，唱这首歌正是珠联璧合：

　　古柏幽幽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眷恋、千年孤独，

　　寒夜里，有谁知为她种下爱的蛊，

　　红尘中，有谁愿为她喝下爱的毒。

　　庭院深深守候千年的狐，

　　千年无助、千年凄苦，

　　灯火里，可愿见为你跳支婆娑舞，

　　月光下，可愿听为你唱首瑞鹧鸪。

　　寒窗苦读，曾经海誓山盟铭心刻骨，

　　金榜花烛，却道咫尺天涯陌路殊途。

　　琐窗寒，再谱一曲宴清都，

　　风入松，曾记千年放生的白狐，

　　春去来兮大风起，衣袂飘飘，

　　难忘临别那瞬忍回顾。

　　一曲唱罢，真是回肠荡气，有了歌词的表述，这首优美动人的旋律，传达出婉转细腻的感情，感人肺腑。所有人都被感染了，在细细品味了这首歌的韵味之后，不禁都开始互相询问，“这是谁的神来之笔呀！”

　　杨慎听罢歌曲，摇了摇头，深叹了一口气，“紫风贤弟，为兄真是领教了你的绝世文采，翰林无你一大憾事也。”

　　听到杨慎的话，大家一下明白了，这曲词的始作俑者原来是紫风。

　　紫风也是笑了笑，说道：“用修兄过于抬举小道了，不敢当。”

　　这时就听杨维聪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那翰林院又不是教坊司，谁客词曲歌者于彼。”

　　陆釴在旁接道：“达甫（杨维聪的表字）此言差矣，君子通五经贯六艺、文武相彰，乃吾辈一生所求，怎可说出如此之言令人贻笑大方。”

　　杨慎也是冷眼看了一下杨维聪，见其脸上已是尴尬之色，便没再说话。

　　那个孟晚晴姑娘这时已经来到杨慎身后，轻声问道：“杨大人，敢问此曲为谁所作，可否引我一见，容小女子顶礼相拜？”

　　杨慎回身，呵呵一笑，手向紫风一引：“来来，这位就是，龙虎山的高道，紫风。”

　　孟晚晴听过，浑身一颤，一脸震惊的看着紫风，口中不禁喃喃道：“造化弄人，果然如此。”随后马上就觉得自己的失态，立刻轻轻俯首双膝跪下，这一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虽说乐籍的伶人地位很低，是奴，但也不是见人就跪的。

　　教坊司是官办的乐舞演出机构，女伶们说起来就是官妓，但她们既卖身又卖艺，相对来说比青楼女子地位稍高，普通士子和老百姓是很难见到的。就是礼部官员大言不惭的到教坊司“值茶”，多因“亵妓恣娱”被弹劾，就是性骚扰女演员，少有以权嫖妓的。

　　紫风诧异的站起身，侧身躲过这跪礼，问道：“就是几句曲词，姑娘何须如此大礼，请起。”

　　晚晴姑娘兀自叩首一拜，然后站起身来，说道：“高道有所不知，因此曲故事来历曲折，内中有这里不便言及的内情，而小女子之拜承应此曲。如您想了解此中来龙去脉，小女子可以单独禀告。”

　　紫风抬眼看了杨慎一眼，见他盯着晚晴姑娘正皱眉思索着，于是沉吟一下，说道：“那好，我也是对此曲深感兴趣，哪天空闲我便去教坊司请教姑娘。”

　　晚晴一听，提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展颜一笑，只见皓齿内鲜、柔情绰姿的说道：“小女子定当扫壁燃香恭迎大驾。”说完，从腰侧取下一块儿五彩丝缕绑着的青玉，双手托着递给紫风，“哪日到得教坊司，将此物转给管事的，小女子便知是你来了。”

　　紫风也是双手接过，那姑娘双目一亮，欣然而喜，待一眼瞟见紫风小指上厚实的玄铁黑戒，心中一惊，赶忙低下头来。然后转身对着杨慎敛衽一礼，说道：“杨大人，小女子突感身子不适，便告假回返，留下其他姊妹们与众位才俊同乐，望岂恕罪。”

　　杨慎宽泛的一笑：“晚晴姑娘请便，需要派人护你回去吗？”

　　“谢大人关爱，可幸路程不远，有同伴相随应无妨。”教坊司也座落在西苑，从这里再往北也就一刻钟的脚程。

　　看着一个婢女陪着她离去的背影，杨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紫风，紫风只管专心查看着手中的物件，似是轻松自然，怡然自得。

　　这个插曲一过，在座的各位又都重新活跃起来，有听曲弹琴的、有遣词弄句的、也有在那侃大山吹牛的。

　　紫风信步走到草亭之外，来到水榭旁，和煦的春风通过水面而来，微微有丝凉意。远远的一艘华丽的画舫漂浮在湖中，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看着琼华岛上巍峨壮观、美轮美奂的广寒殿，想着刚才孟晚晴的言语，心中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想到故意让她看见自己这枚灵戒时，对方的反应，没有预想的神情，紫风有了疑心。思考着，他轻轻抽出笛子，吹了起来。

　　这是一首上古的歌谣，《南风歌》，以舜帝口吻，称赞薰风的恩泽，抒发了先民对“南风”赞美又祈盼的感情，表达了古代帝王为民着想，以民之忧为己之忧的思想。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解释起来就是：炎夏暑酷，热气如蒸，百姓必有怨言。而南风一起，天气转凉，万民必有喜色。所谓薰风兼细雨，喜至怨忧除，而适时的南风又可以阜民之才。古人云：“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可见，“南风”的“阜民之财”比之“解民之愠”更为重要，也更为令人祈盼。

　　《古今乐录》云：“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史记·乐书》曰：“舜歌《南风》而天下治，《南风》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欢心，故天下治也。”

　　紫风将这首琴曲改为笛曲，舒缓悠扬的吹奏了起来。这笛音轻灵飘荡在太液池的上空，入耳遣怀、入心醉意，引来阵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