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美丽的神话(中)
萧敬被一顶官轿抬了进去,这是自正德朝留下的尊享,当年武宗御赐坐蟒袍、玉带和皇宫乘轿,绝对高干待遇。
嘉靖皇帝自然也是萧规曹随、礼遇有加,听说萧敬来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喜形于色,传旨由黄锦带人抬着绒轿速速接入乾清宫,并传口谕尚膳房,为萧敬备膳,圣上要与老臣共进晚宴。
麟儿赶着马车,在宫人引领下,去了司礼监后门。紫风独自一人骝蹓跶跶的绕过乾清宫,直奔司礼监谷大用的舍监而去。
萧敬的话让紫风的心里一阵感慨,当年的英宗皇帝之所以有土木堡之变被擒,宠信内官王振是一方面,其实最大的隐患就是来自宣宗的放弃开平以北,主动放弃了战略缓冲三百里,来自草原的侵扰轻而易举的南下到长城,真的成为了“天子守国门”,辽东以西成为了狭长走廊。
而英宗皇帝重览晏铎的奏疏时,已经是从蒙古人那里回到京师,重掌朝政的第二年。估计是不甘于自己的失败,查找原因时想到了这篇奏疏,然而那时的明军五十万精锐早已丧失殆尽,朝廷元气大伤,所以说了句“生不逢时呀”。
紫风心中忿忿,放弃开平卫换来的是你这个猪皇帝被俘,你可知道放弃了努尔干都司换来的是大明江山易主,放弃了交趾导致财税粮食缺失,西北荒年时举国粮食不足,产生民乱,加剧了王朝灭亡的脚步。
再看现在,军备荒驰,朝廷内耗严重,就为了皇上认谁为爹的事就得折腾四年多,东南沿海的倭患即将到来,天灾亦将频临。从后来段钢看的清朝张廷玉所写的嘉靖皇帝,“自登基起,日日批复的奏疏中,一直就没断了救灾赈济的布置,直到崩天。”
紫风心说,我只能尽我的人力来改变一些事的走向,但对于老天的气候变化,也只能听天由命,恕贫道无能为力尔。
段钢看过的穿越小说只有一本,还是断断续续的看下来,就是“回明”,发生在正德朝,现在让紫风回忆一番之后,直嘬牙花子,那就是美丽的神话好不好!
这样想着,就快要到了谷大用的门前时,看见张永、丘聚、马永成几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紫风便停了脚步,待众人走近。
然而,那几个人看见紫风之后,互相看了一眼,马永成快步上前,丘聚随后,张永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了。
紫风心说:你这是要玩哪样,我没得罪你吧?总共也就见过三回面,话都没超过十句,你什么意思?瞧你那臭屁德行!
丘聚回头看了一眼张永的背影,摇了摇头,回过头来满脸带笑的走了过来。马永成也是尴尬的笑着,看了走远的张永一眼,和紫风打起了哈哈。
“仙长回来啦,听说您是和萧老一起来的,头几天张永还向圣上请旨,要去接宗主爷,被万岁斥责了一顿,他不明所以,刚才听说是你陪着宗主爷回来的,估计他怀疑是你从中做梗,嘿嘿,您是仙人别跟这个凡夫俗子计较。”马永成客气的说着。
谷大用一挑门帘走了出来,赶忙给紫风打恭作揖,马永成和丘聚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谷大用转身也和他们俩打个招呼,然后亲自手撩着门帘请紫风进屋,等紫风一矮头走了进去,忙将门帘交给身边的小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马永成和丘聚无奈的摇了一下头,丘聚调侃道:“老谷是真的不把我们当外人了……”
“老丘少和张永学,一天到晚的不是鼻子不是脸的,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哪来那么多穷事儿,还不嫌烦吗?那帮子外臣攒足了劲儿要嚼了咱们,没有仙长和圣上的庇护,咱们早就不知道在哪听草虫叫唤呢。”
谷大用用话点了点丘聚,马永成向丘聚挤了挤眼,赶忙接道:“那是那是,我们心里拎得清,自打仙长面圣之后,我们觉得日子好过很多了,那些外臣的弹劾奏疏都让圣上留中不发,言辞激烈的也被圣上挡了回去,如今宗主爷也回来了,终于敢喘口大气了。”
“您赶紧品品,听说您来了,我刚才忙着给您找好茶叶呢,所以迎出去迟了。这是今年新的明前六安瓜片,”谷大用又对那哥俩说道,“这是沾了仙长的光了,不然咋家可不给你们预备这个。”
丘聚嘴笨,这才接上话茬:“这人一老,要么成精要么见傻,老谷是成了精了,我老丘可是傻到泥里了。唉,仙长不要见怪,前几天和您见面时,一时不知如何与您唠嗑,知道您是吃仙丹修炼长生的,一股仙气飘飘,咋家是个俗货,多包涵。”说着就站了起来,抱拳一鞠躬。
紫风从进了屋就一声没言语,脑子里一直在想张永的事。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马永成那时的话里故意透露一些东西,紫风心里很明白,这两位都是干过东厂督公的狠角色,丘聚在装傻、马永成在试探,这是无利不起早啊。
看丘聚向自己行礼,这时可不能露怯,紫风也连忙起身还礼,脑中很快有了对策。“丘公公,一切好说。那张公公做事低调惯了,看我如此招摇恐怕早就心生不快,而且他常以圣上肱骨自律、以三宝公公自勉,小道很是敬重于他,也曾多次在圣上跟前谈起他的功劳。”
故意停顿一下,紫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心说真是好茶,比前两次的都好喝,这个老小子还跟我玩心眼,别问了,那两次的肯定是雨前茶。斜瞟了谷大用一眼,见他也正偷眼看自己,不自然的牵了牵唇角。
那两个人正端着茶盏支着两耳朵等紫风的下文,就听紫风接着说道,“圣上言道,三宝公公的功劳是无人可比的。内官十二监是一盘棋,虽说司礼监首重,但其他各监不托着干,一样一事无成。内官们也一样,单表一人之功岂不抹杀他人之苦劳?都是一个肩膀子抗一个脑袋,能力不免参差,但能尽心尽力便是有功。”
刘瑾倒台后,张永一时风光无两,他本人被赐予金牌、银币,岁禄加至三百石。张永的大哥张富被封为泰安伯,三弟张容为安定伯,而他本人更是想被封侯,谷大用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紫风的一席话在这几个人和张永之间种下了一根刺,何为二桃杀三士?此即是也。
人性如此,天下之乱非因贫,皆因不均。
还有一点,紫风没有说,那就是萧敬的复起,这其实是紫风最先想到了。张永为什么想亲自去接萧敬?恐怕是想亲自去送他老人家上路吧!
听了紫风的一席话,丘聚和马永成都一声不吭的闷头喝茶,谷大用呵呵一笑:“还是圣上贤明,心疼内廷这帮子奴才呀,本来嘛,大家都愿意为皇上肝脑涂地,争功劳又有什么用,真不如好好伺候皇上,只要他龙体康健就是咱们奴才的福分,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切!”
紫风又轻飘飘的跟了一句:“圣上还说,为自己争名分争功劳的人,就是害群之马,当诛!”
虽然是轻声而说,听在这几个人耳中,宛若夏日午后的旱天雷,轰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