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霸王卸甲
紫风一曲《相思调恋水莲》吹奏之时,身旁已经慢慢围了很多人,他们都沉醉在这委婉动听的乐曲中,杨慎的眼中更是惊艳不已。陆釴坐在水榭的廊围边,闭着眼睛仔细的听着,眼角已经可见莹莹的光闪。
那些教坊司的伶人,都在默默的立着耳朵听着,恨不得记住每个音符和整曲的旋律,以便回去写下来,敝帚自珍。
画舫上,张延龄回到舱内坐定,看毛、杨二位看过来,便说道:“刚刚在舱外听见有人吹笛,好像是在北岸锡殿,曲音悠扬、曲调好像是《南风》,莫非有士子童生们聚会赏景。”
毛澄接道:“天光湖景静美,骚客们出来吟赏不足为奇,只不过这里可是皇城西苑,估计都是翰林们和贡生相聚。”
杨廷和当然知道是儿子杨慎组织的,只是没有说破,便道:“也许是教坊司在此编排曲目,也未可知。”
正说着,悠悠的笛声又响了起来,三人都不禁停住话头,静静聆听。刚听了片刻,张延龄“咦”了一声,站起身向外就走,毛、杨两人也随后跟了出来,三人站在船舷边,这时那笛声更是听得真切了。
张延龄吩咐一声:“将船靠到北岸。”
紫风的笛曲在和风中缓缓停了下来,杨慎快步走上来,朗声道:“仙音妙曲不绝于耳,今日你能来此,可真是我等幸事啊。上次通州那首送别曲和这一首,能不能把曲词曲谱给我,好让人到书馆付诸刊刻,以肆爱乐之徒。”
“用修兄不必费心,这事交给在下去办,我有同乡叔公就在崇文门外开有书馆,一水的胶印,价格还便宜。”说话的是杨维聪,估计为了缓和一下早先自己对紫风的莽撞,感觉到杨慎对自己的冷淡,所以赶紧借机搭话,这人的情商还是蛮高的。
紫风客气的道声谢,推辞道:“刊刻就不必了,我先把这首《相思调》写给用修兄。”说着走到桌前,就着刚才的纸笔写了起来。
《相思调恋水莲》
依稀影乱,衣袂白翩翩,远上云水之间,
流光难挽,披今生红妆,只愿枕畔温暖。
曾折梅吟,对酒歌、舞龙泉,
初心遥许,意相伴。
灯下缱绻,几多情、终缘浅,
朝暮相思,忘亦难。
**
依稀影乱,衣袂白翩翩,远上云水之间,
流光难挽,披今生红妆,只愿枕畔温暖。
千载夜漫漫,修来并肩一半,
梦深处的痴缠,任悲欢。
曾折梅吟,对酒歌、舞龙泉,
初心遥许,意相伴。
灯下缱绻,几多情、终缘浅,
朝暮相思,忘亦难。
**
依稀影乱,衣袂白翩翩,远上云水之间,
流光难挽,披今生红妆,只愿枕畔温暖。
千载夜漫漫,修来并肩一半,
梦深处的痴缠,任悲欢。
烟雨无情牵绊,往事总在回头时消散,
一眼已万年,月白霜冷成憾。
花飞花落花无果,木兰留香又怕红尘七弦断,
肝肠如雪一水间,爱恨空一念。
随着写,旁边的陆釴边轻轻念,待紫风写完,陆釴嗟吁道:“此乃绝唱,必将传唱于大江南北。”
紫风将写好的曲词递给了杨慎,笑着对陆釴说道:“举之兄,我可一直恭候你的诗作名句,请吧。”
“仓促之间偶感而发,蹩脚凑韵贤弟莫笑。”陆釴谦逊的拱拱手,眼光环视一下众人,朗声吟道:“《江城子》,
平湖春月夏无痕,绿茵茵,絮纷纷。
如故馨香,已是陌生人。
缘起随风都错过,空眷恋,泪沾襟。
梅花香隐入瑶琴,草深深,雾沉沉。
何处天涯,沧海水难分。
缥缈巫山曾有意,皆过客,落凡尘。”
紫风听罢,情不自禁拍手称好:“的确清雅婉约,举之兄不愧月波‘少石子’,佩服佩服。”
杨慎也是频频点头,竖起了大拇指。一众人一看,皆随声附和,有的是真心捧,有的只是向杨慎表示自己的立场,小弟以你马首是瞻。
大家正说笑间,忽见一个下人打扮的人匆匆来到杨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杨慎随即点头,转脸对着紫风说道:“贤弟,有三位大人想要见你,可愿举踵前去一叙?”
紫风看着杨慎似笑非笑的说道:“是那艘画舫上的大人吧?他们的雅兴真是不浅呢,既然大人们抬爱小道,不去岂不失礼。”
杨慎心里一唿,心说:这可是个人精,好像猜出了我今日请他来的意图。随即说道,“请贤弟随我来。”
紫风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被邀参加今日之聚了:敢情是有人要见我,以这种非正式的会晤形式,可是能有谁呢?杨廷和必不可少,另两位是谁呢。
正想着,两人已经从跳板走上画舫,一个仆人打扮的站在舱边等着。看见二人上来,单膝跪地行了仪礼,然后躬身伸手将舱簾挑起。
杨慎伸手向里一让,紫风也没客气,一低头迈腿进了舫舱。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远处的三个人,一里一愣,一个身穿縗衣的中等身材的老者在正首位坐着,这肯定是皇亲国戚了。
旁边是另外两个常服的老者,不怒自威的坐在那,三人都有着久居上位的气势,他们都在一眼眼上下的打量着紫风。
紫风脑中一闪,判断出了三人的身份。建昌侯张延龄,你这个老匹夫,没想到我们在这儿先见面了!紫风心中恨念一出,瞬间周身散发出来冷冽的气息,双眸一缩如黑漆点墨一般,英华内蕴。
建昌侯也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力不浅,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煞气,心里一惊,眯起了双眼盯着紫风,也就是一瞬,紫风已经错开眼神,将气息潋于无形。
杨慎几步赶到前面,向父亲行了礼,随后又向那二位一一行礼。然后转回头看了一眼紫风,向三位大人做了介绍。这时张延龄的神情是很玩味的、毛澄是冷冷的审视、只有杨廷和的眼中是一抹赞赏和探寻。
紫风在杨慎的引荐下分别和他们见礼,杨廷和笑眯眯说道:“慎儿,你们都坐下说话,不必拘礼。紫风啊,最近你可是名声大噪,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很是好奇,今日适逢你在吹笛,侯爷说你的笛曲听来妙不可言,这才着人唤你前来一叙,果然是俊才仙骨。”
张延龄接着道:“听说你是龙虎山下来的,不知是哪位高道调教出的好徒儿,方便见告否?”
紫风答道:“谢大人的抬爱,小道愚钝来自东隐院,仙师早已踏破虚空归位仙班,恕小道不能唐突仙师的名讳,望见谅。”
毛澄眉头一皱,说道:“老夫有一事不明,敢问‘莫道西涯潭水浅,观鱼胜过至和塘’做何解?”
杨廷和一听,心说:你个老狐狸,还说不知毛昌的事是怎么回事,你连诗句都背下来了,还质问小辈,羞也不羞。而张延龄不知所以,狐疑的看着毛澄,心说这个老家伙倒是利索,这一上来就要考校诗文,难怪礼部都是一帮酸儒。
紫风不假思索的从容答道:“那天小道即兴胡诌几句,后来听用修兄说我才知道,毛昌兄因诗愤恼而去,想必他一定误会了。如果他当时也像大人一般,向我质疑,小道一定会解释清楚,断不致心中结下梁子。”
顿了一下,接着道:“小道此诗陈述了从辽东到京的所见所想,看到积水潭风景如画、静谧悠然,完全没有了前朝的运河忙乱之景。继而遥想永乐朝郑公公七下西洋,从至和塘浏河港启航和归航的情景,百年来我天朝由乱到治,顺天时依天道,此即无为之治也。”
“哈哈哈,紫风之言为老夫解惑,良矣!”杨廷和听后不禁赞不绝口,心中对这个小道士真真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胸中沟壑嶙峋如斯焉,难得难得呀!”
听杨廷和如此说,毛澄的老脸腾的一下涨红了,这可是打脸“啪啪”的,还质问人家是不是用诗词影射昆山毛氏,敢情人家胸中是国朝天下、是治国天道之念,相比江山社稷,你一个小小的毛澄及家族就什么也不是了,人家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
张延龄听到此也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句诗就是促使毛昌失态的原因,可悲催的还是他自己才学不够,理解错了,这下子毛大人可是糗大了。心想:这个小道士可不能小看了。
杨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没想到毛澄不顾身份对紫风发难,也没想到紫风应对滴水不漏。本来嘛,这样解释这首诗才对,人家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用诗来讽刺你毛家,也就毛昌的狭隘心思才会对号入座。这首诗完全符合了他先前那两首诗的风格,站在历史角度,俯视众生尘世。
杨慎越发的对紫风产生了更多的惺惺相惜之意。
杨廷和想解一下毛大人的尴尬,便语气和缓的对紫风说道:“我朝自太祖以降,崇道之风日胜,皆因道与儒相融而治。不知紫风道士如何看待‘谶纬’之学?”
紫风一听,你这是要置我于绝地!连忙答道:“回大人,据我所知,如今天下大治,而内学不兴,小道在修炼时,无谶无纬,只潜心术数、阴阳、卜卦、医相观星之学,驳杂不精。故难陈谶纬之意。”
“装,你装,你接着装。”杨廷和心里不快,然而,他也明白,今日之局面,紫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吐露半句的。
张延龄一听,呵呵一笑:“那你看我面相有何不妥吗?”
紫风抬眼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小人可不敢乱说。”
“尽管说来,老夫不会怪你,只做一笑了之。”张延龄双目炯炯,盯着紫风。
紫风一想,你那面相不说也罢,只吓你一下吧。“小道观侯爷人中晦暗幽明,必丢失了重要的物件。”
张延龄一听,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一转,故作镇静的不言语,看着紫风听他接着说:“不过这个物件对你来说虽重要,但它不是你的。”
这时张延龄终于憋不住了,叹口气:“正如你所说,那你可知这个物件现在何处?”
紫风掐指算了算,“启禀侯爷,据我算来,这件物事必回所来之处,大可不必担心。”
“欧,想来我可以睡个安稳觉啦,哈哈哈。”张延龄心中暗暗称奇,如真像他所言,我便无虑矣。一高兴,吩咐道,把我的琵琶拿来,老夫当为此事奏一曲。
毛澄和杨廷和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的担忧。
下人把那把檀木五弦琵琶给张延龄拿了来,紫风一看好奇的说,“侯爷原来是五弦琵琶大家,定当洗耳恭听。”
“那你点一曲,我来弹。”
“那请侯爷来一曲《霸王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