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公年幼,庆封独掌齐国大权,好不风光。但处于巅峰期的庆封不会注意到,庆氏一族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常言道,不作死就不会死,庆封便是个典型。
自从崔氏倒台后,庆封就放松了一个政治家本该有的警惕,把齐国的政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庆舍打理,自己则搬到了伙计卢蒲嫳家住。
自己有家不住,为什么要搬到别人家去住,庆封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看上了卢蒲嫳的老婆,而来卢蒲嫳家住就是为了能够一起饮酒作乐。
贵圈真乱。
当然了,政务可以不打理,但权力可不能放手,于是齐国的官员们也都改到卢蒲嫳家去朝见庆封。
于此同时,庆封还下了一道命令:所有逃亡在外的齐国人,只要告发崔氏余党,就可以回到齐国。
正是这道命令,为庆氏的覆灭埋下了一个炸弹。因为这道命令发布后,有一个人回来了,卢蒲嫳的哥哥卢蒲癸。
作为流亡在外的人,卢蒲癸刚回齐国是没有落脚点的,所以他找到了庆封。
而因为卢蒲嫳的关系,庆封便把他安排给了自己的儿子庆舍做家臣。
对于这次机会,卢蒲癸很珍惜,很快就得到了庆舍的赏识,因此,庆舍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于是随后,卢蒲癸又向庆舍推荐了一个人,自己的好友王何。
同样的,王何也得到了庆舍的赏识。于是,卢蒲癸和王何两个人就成了庆舍最信任的贴身护卫。
但是庆舍忘了,卢蒲癸和王何曾经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齐庄公的拥护者。
卢蒲癸曾是齐庄公的车夫,受宠一时,因为崔杼的叛乱,他不得不逃亡出国。这次借着告发崔氏党羽的机会再次回到齐国,但他可不是单纯回来享福的,他还给自己定了一个任务的:为齐庄公报仇。
崔杼已经死了,崔氏家族也覆灭了,那卢蒲癸该找谁复仇呢,这一点卢蒲癸也已经想好了,那就是崔杼曾经的党羽庆封。
虽说崔杼的死是庆封一手导演的,这多少也算是给齐庄公报仇了,但一码归一码,庆氏与崔氏的恩怨并不能掩盖当初庆封协助崔杼弑杀齐庄公的事实。
下定了决心,卢蒲癸便找人来占卜,完事还把卦象给了庆舍看。那会的人在干事之前喜欢占卜,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卢蒲癸把卦象给庆舍看我就有点不理解了,你这是怕人家对你不做任何防备吗?显然,卢蒲癸没有这样担忧,他不仅给庆舍看了,还对他说:“有人为复仇而占卜,你看这卦象如何?”
此时的庆舍还完全不知道卢蒲癸口中的人就是他自己,竟回答他道:“能成功,可以看到血。”
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认为,那我就不客气了。
庆舍没有丝毫的察觉,反而是他嫁给卢蒲癸的女儿察觉到了卢蒲癸近日的反常,质问卢蒲癸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于是面对老婆的质问,卢蒲癸全盘托出(不理解)。
与卢蒲癸不同的是,他老婆表现出了异常的镇定,从而打消了卢蒲癸的一丝顾虑。但是,却转身就向自己的父亲庆舍告密去了。
与此同时她的父亲庆舍正在太庙主持祭祀,面对女儿的告密,庆舍不相信,并且大呼:“谁敢者?”
然而,打脸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快---当庆舍刚大呼完,卢蒲癸和王何就手持长戈出现在了他身后,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收拾了,并且,跟随庆舍而来的那些甲士也被齐国的陈氏、栾氏、高氏、鲍氏收拾干净。
而就在卢蒲癸收拾庆舍的时候,庆封还在从外地打猎回来的路上,当然,没进城就收到了儿子被杀的消息。于是愤怒的庆封带着庆氏的军队发起疯狂的攻击,一路从外城打到了齐景公的内宫(年幼的齐景公此时躺枪),不过最终并没有攻下来。
而由于惊扰了齐景公,再加上齐国的其他几大家族开始联手对付庆封,这让庆封不得已选择了离开齐国,逃往鲁国,随后又从鲁国逃亡到吴国。
齐景公十年(公元前538年),楚灵王发兵攻打吴国,在吴国的朱方城俘虏了庆封,至于后来的故事,前面的章节就已经讲过了。
随着崔杼和庆封的相继离去,齐国即将迎来一个新的朝局,在这这朝局里,只有一个人是主角,他就是齐景公。
当然,此时的齐景公也还小,要想成为真正的主角,他还有一段路要走,而在这段路上,他还得仰仗几个人。
管仲作为齐国的一代贤相,为齐桓公开创齐国的盛世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在管仲死后的一百多年,齐国将再次迎来一位可以与管仲相媲美的贤相。
晏婴,通常被人尊称为晏子。与管仲出身低微不同,晏婴出生于齐国贵族之门,父亲是齐国上大夫晏弱,标准的豪门大家。
因为家族的缘故,晏婴的仕途也就没有管仲那般坎坷,所以从齐灵公时代开始,晏婴就已经开始在齐国政坛崭露头角。比如当初崔杼设计弑杀齐庄公的时候,就曾试图拉拢晏婴,在被晏婴拒绝后,崔杼的手下还曾提议杀了晏婴,以免节外生枝。但崔杼慑于晏婴在齐国的影响力,而不敢轻易与晏氏为敌,才没有行动。到庆封专政时,晏婴依然屹立于齐国朝堂,无人敢动他分毫。
话说晏婴既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齐国这些年朝局动荡,却不见晏婴出来力揽狂澜呢?这个问题,也许没法正面回答,但是从晏婴的一些话中,应该可以探知一二。
当初齐庄公被崔杼弑杀在家后,晏婴曾来到崔杼的家门口,呆呆站立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的晏婴,他的随从就问了一句话:“准备随国君去死吗?”
晏婴答:“难道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为什么要随他去死!”
随从再问:“那逃亡吗?”
晏婴答:“国君的死,是我之过吗?为什么要逃!”
随从再问:“那么我们回去吗?”
晏婴:“可是国君已经死了,我们要回哪里去!做臣子的,岂能只知俸禄,而不知为国为民。只是,如果国君是为国家而死的,那么臣子就一定要追随;国君是为国家而逃亡的,那么臣子也要随他逃亡。可是我的国君现在是为自己而死的,还是被他宠幸的人所杀,我能做什么。不过说来他总是我的国君,他现在既然死了,我又能到哪里去。”
说完这些,晏婴毅然推开了崔杼的家门,俯首于齐庄公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而看到这一幕的崔杼也没有妄动,只是随他而去。
如果要用文字去描述晏婴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应该没有比这段话更合适的了。从这段话里可以看出,晏婴对这个国君是充满了失望的。但从他的语气和行为来看,依然可以知道,在他失望的背后,仍然还抱有希望。
这便是真实的晏婴,一个不把希望完全抛弃的人。
而皇天也终不负有心人,在经历崔杼和庆封的专政之后,晏婴的希望也渐渐开始明朗了。
崔氏之乱的时候,齐国公子纷纷逃亡在外,等到庆氏被灭的时候,齐国公室便全部把他们召回来了,并且全数归还他们的财物和封邑。
外面回来的人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国内合力击杀庆氏的人是不是该得到更多的封赏呢,比如陈氏、栾氏、高氏和鲍氏。没错,正是晏婴和这四大家族奠定了齐景公亲政前的齐国朝局。
齐国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然而,在最后的光明到来前,还将有一段风起云涌,而第一股风便被一个叫高止的人吹起来了。
作为平定庆氏专权有功的人,高止在第二年便开始得意忘形,这让其他几大家族的人又产生了警惕。倒了一个崔杼,来一个庆封,现在庆封也倒了,齐国人可不想高止变成第三个。于是,子雅和子尾(两人都是齐惠公的孙子)在高止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就联手放逐了他。
平定一场祸乱最高明的手段就是在祸乱爆发前让他消失于无形之中,子雅和子尾显然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一点,而这也就为子雅和子尾的后人埋下了一个覆灭的隐患。
齐景公十六年(公元前532),子雅的儿子栾施和子尾的儿子高强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因为失去了父辈们的管制,栾施和高强也就没有了收敛之心。整日除了饮酒作乐就是宠幸女人,这在齐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特别是与栾氏和高氏共同执政的陈氏和鲍氏。
引起了众怒,便也就有人准备开始火拼,这时,有人向陈氏家主陈无宇报告说:“栾施和高强准备攻打陈氏和鲍氏。”
这个报告的人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陈无宇并未去核实,而是立马就给陈氏家族的人发放兵器衣甲。毫无疑问,在陈无宇看来,一场战斗再所难免了。但是掂量一下自己,陈无宇发现,陈氏根本不可能是栾施和高强的对手,所以他又想起了鲍氏。二话不说,立马赶到鲍氏家里。
就在陈无宇赶来前,鲍氏也得到了跟陈无宇一样的消息,并且,也做出了一样的举动:分发兵器和衣甲给鲍氏族人。所以当陈无宇赶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两人一拍即合。
随后便派人去去窥探栾施和高强。
本以为栾施和高强必定也在集结兵马,但回报的人却告诉他们,此时的栾施和高强正在喝酒。
这就奇怪了,难道消息不可靠?
陈无宇并未过多去想,却在这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只见陈无宇对鲍氏家族讲:“消息可能不靠谱,但是你我两家已经分发兵器了,这必定会传到栾施和高强的耳中,他们岂肯放过我们。栾氏和高氏势力大于陈氏和鲍氏,到时候怕是在劫难逃了。不如现在趁着他们还在喝酒,毫无防备之际,先去攻击他们,这样方能自保。”
听完陈无宇的话,鲍氏默默的点了个头,两家随即对栾施和高强发起了攻击。
喝酒喝得正开心之时,陈氏和鲍氏突然杀到,这可把栾施和高强吓了一跳,但是这眼下毫无准备的,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高强说出了一个自我毁灭的办法:“不如我们先挟持国君,看他陈氏和鲍氏还敢攻击我们不?”
也许是喝酒喝过了头,高强提出这样疯狂的办法,栾施竟然没有丝毫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二人随即带着身边的一点人开始攻打齐景公的寝宫虎门
本来是家族火拼,现在把齐景公也卷了进去,这可把晏婴吓了一跳,他赶紧来到齐景公的寝宫门外。而此时的齐景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外面的晏婴,于是赶紧把他召了进来。
弱小无助的齐景公和晏婴躲在寝宫里瑟瑟发动,宫外的陈无宇带着鲍氏也已然杀到,开始与栾施和高强展开巷战。经过数回合的交战,栾施和高强终于败下阵来,只身逃往鲁国。
而留下的家产也被陈氏和鲍氏瓜分干净。
陈完自齐桓公时代来到齐国,开始在齐国开枝散叶,到如今的陈无宇,正好历经五世。当初的卦象说陈完之后五代在齐国与正卿并列朝堂,现在看来是要实现了。
然而,就在陈无宇风光无限的时候,晏婴却对他说了一番话:“你一定要把栾氏和高氏的家产交给国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你的谦逊,只有谦逊才是更胜一筹的道义,而道义才是利益的根本。你在齐国要想积攒资本,不能急在这一时,而要让它慢慢积累。”
晏婴此番言论,不知道是为了陈无宇还是为了齐景公,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但在陈无宇听来,这却是至理的名言。听完晏婴的话后,陈无宇二话不说就把栾氏和高氏的家产尽数上交。
历经几代人,自己拼死拼活得到的家产,就这样拱手相让,陈无宇真的甘心吗?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他后面的行为来看,至少他这一步是走对了。
上交完栾氏和高氏的家产后,陈无宇还召见了当年被子尾驱逐的数位齐国公子,分别给予他们器物、财产和封邑。
陈无宇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当时,没人知道,但后来的人却很清楚,这是在收买人心。
陈氏并非出自齐国公室,虽历经几代人,在齐国已经有了一定的资本,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外人。而一个外人要想在齐国有所作为,没有齐国公室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至于陈无宇认为的作为是什么,那就用时间来说明吧。
陈无宇在下着一步很大的棋,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想去知道。每一个人都只看着眼前,包括齐景公和晏婴。
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齐景公有信心带领齐国重回巅峰。当然,我们也确信齐景公做得到,只是,不会有人想到,齐景公带领齐国走上的巅峰将是姜氏齐国最后的辉煌。
从崔杼到庆封,从庆封到子雅和子尾,再从子雅和子尾到现在的陈无宇。经过长达一十六年的火拼,齐国的内乱终于告一段落,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由于回收了栾氏和高氏的家产田地,齐国公室的力量大大增强,并且,此时的齐景公也长大成人,手段和心智日渐成熟。再加上晏婴的辅佐,齐国终于走出了权臣专政的阴影,开始复霸图强。
齐景公十八年(公元前530年),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前往晋国,朝见新继位的晋国国君晋昭公。来到晋国后,晋昭公设宴款待齐景公一行人,推杯换盏之间,气氛甚是融洽,而就在这融洽的氛围之下,有人提议玩一个投壶的游戏助助兴。
所谓的投壶,也可以理解为飞镖,开始前,晋国的大夫穆子说到:“酒如淮水,肉如山丘,要是我们国君投中了,便是诸侯之长。”说完,晋昭公就投中了。
晋昭公投完齐景公投,学着穆子的样子,齐景公也说到:“酒如渑水,肉如山陵,我要是投中了,齐国将代晋而兴。”说完,一投便中。
旁边的晋国大夫士文伯有点看不下去了,就对穆子说到:“你说错话了,晋国本来就是诸侯之长,还要投壶来证明吗?中如何?不中又如何?现在反倒给齐景公找到了话,你听他话语之间,大有对我们国君不敬之意。”
正如士文伯所说,齐景公正是此意,通过一个投壶游戏,表达出的是将要跟晋国一较高低的决心。
虽然,这仅仅只是试探性的。但是,试探性这东西,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齐景公十九年(公元前529年),楚灵王被杀,楚平王继位。趁着楚国内乱动荡之际,晋昭公便想趁此机会再次树立晋国的霸主地位,于是召告天下诸侯,举行会盟仪式。然而,令晋昭公没有想到的是,齐国竟然跳出来说不同意举行会盟。
齐景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晋昭公搞不懂,但他也不想与齐国大动干戈。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派人去向周景王报告说将要组织诸侯会盟。
现在的周王室是什么地位,大伙心知肚明,晋国都开口了,周王室还能干嘛,表示支持呗。而有了周景王的支持,晋国此次号召诸侯会盟的旗号也就不一样了。并且为了防止齐景公还耍赖,晋昭公派出了晋国大夫叔向特意前往齐国通知。
面对携王命而来的叔向,齐景公依然不屑的回答:“诸侯举行会盟是为了讨伐叛离者,可现在又没有叛离者,为何要会盟?”
齐景公这是在针对晋国,叔向不可能听不出来。面对这个刺头,叔向回答到:“十二年一次会盟,以显天下信义。如今晋国按照礼仪主持会盟,生怕自己做不好,既然国君如此厌恶,那这个会盟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废除它。只是!还请国君好好考虑考虑,如果还是一意孤行,当然,我们晋国必定听从您的安排。”
本是齐景公朝晋国耍小孩子脾气,现在倒成晋国对齐国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不是不想举行会盟吗,好啊,只要你说出来,同意你就是了。叔向的意思,齐景公不可能听不明白,让齐国主动背叛诸侯会盟,晋国便借机讨伐齐国。
叔向敢这么说,说明晋国现在还是有这个勇气的,齐景公能感觉得到。于是立马态度就软和下来:“我们小国只是发表一下意见,最终还不是由你们大国来裁决吗,怎么敢不听从命令呢。这次命令我们听到了,一定会毕恭毕敬的前往,什么时候都听凭晋国的吩咐。”
齐景公在一次一次的试探晋国,就目前而言,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齐国看似强大了,晋国看似衰弱了,但是强大的齐国依然不能对抗衰弱的晋国。
回想起父亲齐灵公,也曾多次希望脱离晋国的掌控,但终其一生也未能如愿,最后还被晋国打到了本土。
自己会重复父亲的命运吗?
不,齐景公不会的,因为他有一样他父亲没有的优势,这个优势足已战胜日渐分离的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