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的霸业随着他的死饮恨黄泉,就在同一年,有一位老朋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公元前637年,是宋襄公十四年,也是晋惠公十四年。
宋襄公在这一年的五月份去世,晋惠公在这一年的九月份也紧随着宋襄公的脚步去了。
一十四年,两个人有着同样的命运,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他们虽然处在这个时代的最上层,但同样他们承受的也是这个时代最悲苦的命运,所以上天在同一年把他们都带走了。
晋惠公的去世对于晋国来讲也许不是什么坏消息,因为下一任的国君继位有可能会让晋国迎来一个全新的面貌。
那么晋国的下一任国君会是谁呢?
我们把目光转到一年前的秦国来。
晋惠公十三年(公元前638年),晋惠公的太子圉因为韩原之战来到秦国做人质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了。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太子圉用在秦国的低声下气换来了晋国和秦国之间六年的和平。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太子圉是伟大的。但是身为晋国太子的他,他知道秦国不是他的长久之地。而就在这一年,太子圉似乎也感受到了晋国对自己的召唤,于是,一个逃离秦国回到晋国的计划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说太子圉逃离秦国,用词是不太准确的,因为太子圉想要回去晋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在秦国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秦穆公已经没有强留他的理由了。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来时孤单一人的太子圉现在在秦国已经有了牵挂,当初来到秦国的时候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现在却是拖家带口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初秦穆公看到寂寞空虚冷的太子圉一个人来到秦国时有点于心不忍,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女儿怀嬴许配给了他。
在太子圉看来,怀嬴就是自己的女人,现在到了分手的时候,总有许多的不舍。当然,太子圉是想把怀嬴带走,只是怀嬴自己倒这么想。
在怀嬴看来自己从来都不是太子圉的妻子,她只知道当时父亲只不过是安排自己来伺候太子圉的,并没有说是嫁给他的。
怀嬴不愿意到晋国去,这让太子圉多了一份顾虑,这也是他在秦国留下唯一的顾虑。这一点怀嬴看出来了,所以她态度很坚决。怀嬴的态度给了太子圉下决心的勇气,于是,他一个人逃回了晋国。
这人世间有谁会是真正的无情,也许怀嬴还在等太子圉回头望她的那一眼,也许她的情比太子圉更深,也许她有着比太子圉更多的无奈,可是怀嬴的无奈又有谁会懂。
太子圉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但他知道他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
怀嬴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但她知道与其纠纠缠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让太子圉一个人安心的回去做他的国君。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哪怕身居高位的,也是身不由己。
怀嬴对太子圉的离去是祝福的,她的祝福是被上帝眷顾了的,但是怀嬴的祝福也仅仅只能应验得了开头,结局却没有人可以看得到。
太子圉回到晋国的第二年晋惠公就去世了,他很顺利的就继位成为了晋怀公。而怀嬴的祝福也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就是困难与危机。
晋怀公是一个有危机感的人,虽然自己已经成为了晋国的国君,但是却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因为,有一个人就像一把利剑一样一直悬挂在自己的头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这把利剑就是自己的伯父重耳。
当初伯父和父亲一起被陷害逃离了晋国,十四年前父亲继位的时候就有人提议要让他来做晋国的国君,如今十四年过去了,他依旧还活着。虽然他流亡在外,已经十几年不问晋国之事了,但是晋国内的士卿大夫却还有不少人记着他,他的贤明也一直刻印在了晋国的臣民心中。
晋国大夫们心心念望的重耳是晋怀公不安的源泉,而让晋怀公感到害怕的却不仅仅是重耳一个人。
因为跟随他一起逃出晋国的,还有一批人。
这批人个个都是能人贤士,每一个都是满腹经纶,更重要的是,在外流亡十几年竟然还可以对重耳忠心耿耿。
这样的一群人绝对是个隐患。
要是这些人有机会跟重耳一起回到晋国,那晋国将还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吗。晋怀公不敢再往下想了,所以他必须开始行动,头上这把利剑一定要摘除。
于是,刚继位的晋怀公颁布了一道命令:那些出逃在外的人不能再跟随重耳了,期限之内必须返回晋国,返回了的赦免,到期不回的,重重处罚。
这是一条死命令,不过晋怀公的命令虽然发布出去了,但国外的人听不听你的就不一定了,起码国内的就有些不听你的,其中重耳的外公狐突就是一个例子。
狐突的两个儿子以及一个孙子,也就是重耳的两个舅舅狐毛和狐偃以及他的表弟---狐偃的儿子狐射姑,一直跟随重耳在外流亡,所以晋怀公准备就拿狐突开刀。
就在这一年,晋怀公把狐突抓了起来,并告诉他:“你的两个儿子回来了就赦免你。”
一继位晋怀公就开始真刀真枪的玩,不过狐突好像已经做好了不被赦免的准备。他告诉晋怀公,自己从小就教育儿子要忠诚,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跟随重耳好多年了,如果让他们抛弃重耳回来是不可能的。
狐突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面对大义凛然的他,晋怀公当然也不会手软。扯淡的必要已经没有了,只有杀了他才能表明自己铲除重耳一派的决心。
晋怀公以为做国君的都必须要心狠手辣,所以他没有留给狐突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当然,他的最终目标也不是狐突,而是想用狐突的死传达给重耳一句话:你不死,我不安。
其实,晋怀公真的没必要这么着急把重耳解决掉,因为最后他将会发现,重耳根本是他不能解决的。
从重耳离开晋国的那一刻起,上天就已经降大任到了他的身上,现在只不过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一个过程。
如果晋怀公能够知道重耳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也许就会明白什么是天数了。
当初,从晋国逃出来的重耳来到了狄国,而选择来狄国是有原因的,因为重耳的外公狐突就是狄族的一个枝属。
狐突本来也是跟晋国祖先有血脉关系的,只不过比起那些晋国的公侯贵族,狐突的祖先没有在晋国站稳脚跟,才沦落到狄国去做他们的一个枝属,所以说起来狄国多少还算重耳的半个娘姥姥家。
就在重耳刚来到狄国的时候他就碰到了一件好事,当时狄国人正在攻打一支叫廧咎如的外族人,并且取得了胜利。
狄国人的胜利为什么对于重耳来讲会是好事呢,因为那时候两国交战不管输赢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灭你的国,多半只是想让你更听话,或者让你进贡点什么礼物来,实在不行送两个美女也是行的。
这便是重耳的好事。
被打败的廧咎如没有办法,他们选择了一个成本最低的方法向狄国求和,廧咎如领导的两个女儿被送给了狄国当做战利品。
狄国人带着两个美女凯旋归来恰好碰到重耳从晋国投奔而来,远离了中原跟周边的小土著早就玩腻了的狄国人看到从晋国前来的贵客当然不会怠慢。他们想好好的招待了重耳,可是手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左思右想廧咎如那两个美女还是新鲜的,干脆就送给了重耳。
一来到这里就有美女相送,重耳的内心是高兴的,但是要忍着不能表现出来,也不能独吞,因为还有几个跟自己一起出来的人,他们也不能冷落了。
于是,重耳就把廧咎如两姐妹其中的妹妹季隗留给了自己了,把姐姐叔隗送给了跟他一起来的赵衰。
赵衰,嬴姓,晋大夫赵夙之子。说来很多人还可能不信,赵夙和秦国还是同一个祖先。
秦国的祖先大费的后代叫中衍,中衍的孙子叫蜚廉,蜚廉又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恶来(跟商纣王混的,封神榜里出过场的),另一个叫季胜。武王伐纣时,恶来被杀,但是他有个儿子叫女妨的却逃到了西边活了下来,这个女妨也就是秦国祖先非子的五世祖。
再说恶来的弟弟季胜,因为武王伐纣时成功站队,所以季胜的儿子孟增深受周成王的宠幸。后来孟增又有个孙子叫造父的,得宠于周穆王,在一次平定叛乱的时候,周穆王就是乘坐着造父送的马车,于是,平定叛乱后周穆王就把赵城赐给了孟增,赵氏就由此而生。
再后来,孟增的七世孙有个叫叔带的,因避周幽王祸乱,举家逃往晋国,于是就跟着晋文侯混了。
至于赵夙,他就是叔带的五世孙。
我之所以把赵夙的家世介绍了一下,并不是因为赵夙有多厉害,与韩简一样,是因为他的子孙后代将来会成为主角。
打住,话题回到重耳。
这两姐妹一个跟了重耳一个跟了赵衰没多久就为他们生了几个儿子,其中叔隗为赵衰生的儿子取名赵盾,一个将会成为未来主角的名字。
在狄国娶妻生子了的重耳一伙人在这里一住就是十二年,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在晋国的痛,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流亡的人。
可能狄国人对他们真的很好,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寄人篱下,而正当他们意志渐渐被磨灭的时候,当他们准备把余生都用在这天伦之乐的时候,一个人的话把他们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狐偃找到了重耳对他讲:“我们在这里太久了,志气已经要被磨灭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狐偃的一句话把重耳惊醒了,缓过神来的他才发现已经在狄国住了十二年。
这里很舒服,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从离开晋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除了晋国哪里都不会是我的最终着落,我的命运终将是还会回到晋国去的。
这样的信念在重耳的脑海里很强烈,但是,现在在重耳脑海里更多的是无奈。
离开了狄国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是啊,一个没有家的人到哪里都是流浪。
但是狐偃告诉他:只要心里有家,到哪里都不会是流浪,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
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宽广,狐偃还给重耳指出了一条路,这条路通向一个国家:齐国。
狐偃告诉重耳,齐国其实一直都想笼络晋国,现在齐桓公年纪大了,而管仲也死掉了,齐国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了,这个时候去投奔齐国一定是最好的时机。
狐偃的一席话激起了重耳内心沉寂多年的彭拜,二话不说便收拾行李启程。
可是,十二年的时光怎么能说收拾就收拾得干净,这里还有老婆,这里还有儿子。
所以,当重耳跟季隗说“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还没有回来,那你就嫁了吧”的时候。季隗一定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要不就是重耳在跟自己开玩笑。
可是看着重耳沉重的表情,季隗似乎明白了,于是她便回答重耳:“我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再等二十五年,那就是五十岁。到时候棺材板都已经发霉了,还嫁给鬼啊,我还是就在这里等你吧。”
现在是二十五岁,十二年前就是十三岁,那时的重耳是四十多岁。
天呐,这...这我们管不了。
重耳和季隗的离别是痛苦的,但生离死别的不只重耳一对,还有赵衰,他的老婆叔隗和儿子赵盾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挚爱,理想在挚爱面前也不过是风一吹就散了的东西。但又没有人可以守得住挚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每一个人都必须屈膝前行。
把妻儿留在狄国,重耳和赵衰留给他们的只有决绝的背影,而这背影里的孤独和苦楚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走在前往齐国的路上,重耳和赵衰那风霜下的眼泪早已冻结成晶。
从狄国向东而去齐国要路过一个诸侯国,卫国。
这是一个与晋国结过梁子的国家,所以,这会给重耳带来不少麻烦,但是,这也许不是重要的,因为卫国不会小气到把跟晋国结的怨气撒到重耳的身上。
不过,小过节卫国可能不会放心上,但是亡国之仇是不会有人忘记的。
就在前几年,卫国差点亡国,要不是齐桓公出手相救,卫国可能已经消失在春秋的版图上了。这是卫国人心中永远的痛,这也是恨,这个恨卫国人是不会忘记的。
而差点让卫国亡国的正是狄国,所以此次重耳从狄国而来,卫国人是非常不待见他的。首先卫文公就不按礼节接待重耳,搞得重耳在卫国都没东西吃,只能向郊区的农民讨要。
身为晋国的公子来到卫国,连国君都不待见你,那么卫国的老百姓就更加的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了。所以当重耳伸手向卫国的百姓讨吃的时,卫国的百姓直接从地上捞了一块土给他。
重耳虽说是一个流亡之人,但是身为贵族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立马扬起鞭子就要打人。一旁的狐偃一看这不得了,卫国人本来就对我们怨气这么重,要是还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打人,那我们还能从这里走出去吗,于是立马就把重耳拉住了。
重耳这暴脾气上来了哪还管他这么多,但是狐偃的一句话就让他怒气全消:“土是什么啊,土就是土地,现在百姓把土送到你手里,这等于就是上天赐给的。”
重耳一听,有意思,火气立马就消了。并且还向那个农民作了个揖,然后把土接过来放到自己的车上了。
在卫国发生了一点小的插曲,但并没有影响到重耳一行人,很快重耳就来到了齐国。看见晋国的公子来到了自己的国家,年迈的齐桓公高兴得很,一口气就赏了八十匹马给重耳,并且还给重耳又找了个老婆。
果然还是大国好啊,出手就是阔绰,这样的话还不如就一直待在齐国好了。
重耳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也想这么做。但是跟他一起流亡的人可不这么想,在狐偃看来,如果只是想得到一些荣华富贵,当初也就不会抛妻弃子跟重耳逃离晋国了。如果十二年的颠沛流离就是为了在齐国安享晚年,那当初又何必出来呢,难道是晋国的酒没有齐国的好喝?还是晋国的女人没有齐国的漂亮?
都不是!狐偃知道自己心里装的只有晋国,他坚信陪着重耳走再多的路也只是为了又朝一日能够回到晋国。
狐偃知道自己奔波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对于重耳想要在齐国了却余生的想法他是坚决反对的。
于是为了阻止重耳的沉沦,狐偃背着他召集了另外几个人开了一次会议,开会的内容就是讨论用什么办法让重耳离开齐国。
狐偃的这个会议是背着重耳的,所以他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地点。不过狐偃既没有选择上不见天的地方,也没有选择下不见地的地方,而是选择在了一棵桑树下。
狐偃知道这次会议虽然不是什么忤逆的事,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齐桓公也不想让重耳离开齐国。如果消息走漏了,齐桓公和重耳有了准备,那让重耳离开齐国就会更难了,所以保密工作还是有一定必要的。
狐偃觉得自己做得够缜密了,可是当他们开完会准备按照会议计划开始行动时,他们还不知道会议的内容已经走漏了。
原因是当他们在桑树下开会的时候,在桑树上有一个养蚕的女人正在采集桑叶。这个人一直在树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把狐偃几个人的话全部听进耳朵里了,当狐偃他们散会离场后,她才不紧不慢的从树上下来。
作为一个采桑人,这个消息其实对她来讲是没有任何意思的,作为一个齐国人,这个消息对她来讲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人总是喜欢生事情的,采桑女并没有选择隐瞒这个跟她没有一丝关系的消息,而是选择去告诉别人,不过,她的第一时间并不是通知国君齐桓公。
可能她也觉得重耳在不在齐国对于齐桓公基本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另外一个人就会有很大的影响,这个人就是齐桓公给重耳找的老婆姜氏。
重耳离开齐国,对齐国和齐桓公都是没有一点损失的,但是他的老婆姜氏就会不同了,她会失去她的丈夫。
所以,采桑女第一时间把狐偃设计要带重耳离开齐国的消息告诉了姜氏,在采桑女看来,自己给姜氏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赏赐应该少不了吧。
但是,姜氏的反应并没有像采桑女想象中的一样,她既没有要粉碎狐偃计划的想法,也没有在重耳的耳边吹枕头风要他留下来,更没有哭着闹着跑到齐桓公面前要他出面留下重耳。
姜氏是极其冷静的,她的做法可能采桑女从来没有想到过,本以为可以得到一点赏赐或信任,却不想为此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姜氏用她的行动告诉所有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先把采桑女杀了,然后再找到重耳跟他说:“你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那些走漏你想离开齐国消息的人已经被我杀了,你可以安心的去追求你的志向了。”
重耳被姜氏这一席话讲得是完全懵逼的,你在讲什么啊,能讲点我听得懂的吗?谁要离开齐国了?我吗?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离开齐国啊?
搞得重耳头上有很多问号。
重耳确实没有想过要离开齐国,就算拉他走他都不想走。他已经年纪大了,他太需要安稳和安乐了,齐国现在的一切对他来讲已经很满足了。
姜氏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重耳,所以面对已经沉沦在了齐国繁华中的他,姜氏决定去找狐偃。
于是,在一次宴席中,重耳被灌得烂醉如泥。
这是狐偃计划的,趁着这时机,他把重耳扔到了一辆车上。
等到重耳酒醒时候,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齐国宫殿的富丽堂皇,没有了临淄城人流不息的街道,没有了美女和酒,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荒野和狐偃几个人的老脸。
本来有那么大的房子住着,本来有那么多的佣人伺候着,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趁着我醉把我带到这荒山野岭里来,重耳很生气,拿起家伙就去追着狐偃打。
重耳在后面追,狐偃就在前面跑,回到齐国去是不可能了,追着追着,一行人就来到了曹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