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城邢存卫,华夏颂扬之声传至荆楚,楚成王心中不乐,对令尹斗子文说:“齐国声威日盛,当今天下,只知有齐不知有楚,深以为耻!”
斗子文说:“齐侯经营霸业已三十年矣。大王若想图谋中原,必先取郑国不可。”
郑国也是倒霉催的,每次楚国想有一番北进的作为时,必先拿郑国开刀,这次也不例外。楚成王点斗章为将,带领兵车二百乘长驱伐郑。
可是郑国这许多年也在提防着楚国,一旦有事,郑伯一面派聃伯把守纯门,一面星夜向齐国告急。
斗章见郑国似早有准备,又听说齐桓公在柽地大合诸侯兵马要来救援郑国,怕自己吃亏,便掉转马头回师了。楚成王闻讯大怒,解下佩剑交给斗廉,命他前往军中直接将斗章斩首。也不知是他气糊涂了,还是帝王心术,难道他竟想不起这个斗廉可是斗章的亲哥哥?会乖乖听他的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果然,斗廉来到军中,给弟弟出主意:“你若想免死,必须立下功劳,方可赎其罪过。郑国已知你退兵,必不做防备,不如搞个突袭,取胜把握很大。”
于是,斗章率兵悄悄潜入郑国境内,恰好遇到聃伯在点阅兵马,两下里接住厮杀。此时斗廉的后队已到,将郑军前后包抄夹击。聃伯力不能支,被斗章用铁简打下马来,束手就擒。楚军乘胜掩杀,郑国人马损失近半。
斗章想要乘势直入郑都,可斗廉说:“此番成功只为了能免你一死,若还想进军,要是败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于是,二人便班师回国了。
楚成王十分不高兴:“既能擒住郑将,权且免死。但郑国未服,怎能撤兵?”
斗廉说:“带去的人马太少,没取胜的把握。”
“你借口兵少,实际是怯敌畏战。现再增二百乘兵车给你,再不成功,休回来见!”
这一次,楚成王拜斗廉为大将,斗章为副将,一共率车四百乘,直望郑国杀来。
那边齐桓公也正在大合诸侯准备救郑,但他担心这样大张旗鼓楚国必有准备,己方没有取胜的把握。管仲建议不如以征讨蔡国的名义出征,待楚国不防备时,再突然杀过去。
为什么要征讨蔡国呢?这里有个缘故。之前,蔡穆公把妹妹蔡姬嫁给齐桓公作为第三夫人。有一天,齐桓公与蔡姬一起坐船泛舟湖上,采莲为乐。
这个蔡姬颇有点淘气,先是撩水来泼小白,后又站在船上,故意用两只脚来回摇晃。搞得小船左右摇摆,湖水不时溅到齐桓公的衣服上。姜小白是真的怕水,吓得脸都白了,大怒。于是派竖貂把蔡姬送回了娘家。
蔡穆公见妹妹被送回来了,以为齐桓公是休了她,于是将蔡姬又改嫁给楚成王了。因此齐桓公深以为恨,恨蔡侯也恨楚王。
齐桓公此时想起一事,他说:“江国与黄国不堪忍受楚国的欺凌,想臣服于我,可否约为伐楚之内应?”
管仲觉得不妥:“江黄两国离齐国远而离楚国近,若背楚从齐,楚国必会征讨。到时怎么办呢?要救他们吧,道阻且长;不救吧,又未尽盟主之义。何况现在中原诸侯齐心,何必多他们这么两个蕞尔小国?不如婉言相拒为好。”
齐桓公对管仲言听计从,可在这件事上却不听,还是与江黄二君会盟,约以明年春正月共讨楚国。两人还出主意,说舒国助楚为虐,建议齐国先讨伐舒国,剪除其羽翼。
齐桓公的第二夫人正是徐国的嬴氏之女,于是写信给徐子约以共讨舒国之事。鲁僖公这时也来示好,齐桓公也与他约定了出兵的日子。
这时候,斗章半廉的大军已进入郑国境内,郑文公再次遣使往齐国求救。齐桓公一面安抚郑国坚守待援,一面率领军队出虎牢关,于上蔡和宋鲁陈卫曹许合兵,名义上说要征讨蔡国,实际上是要伐楚。
周惠王十三年春正月,齐桓公命管仲为大将,率车三百乘,甲士万人,浩浩荡荡向蔡国进发。竖貂已先领一军,日夜兼行直扑蔡国。
蔡人自恃有楚国撑腰,竟全不做防备,等到竖貂已在城下耀武扬威时,这才如梦方醒。蔡穆公知道竖貂不过是个小人,小人必贪财。于是趁夜派人密送去一车金帛,求竖貂暂缓攻城。
竖貂有自己的计较,不如将计就计,吓破蔡国军民的胆,自己也好不战而得城,立个不世之功。于是把齐桓公纠合七路诸侯,先伐蔡后攻楚的计划和盘托出,还说:“不日大军一到,蔡城将蹂为平地,不如及早逃命为上。”
蔡侯闻言大惊,当夜领着宫眷出奔楚国,百姓也瞬时溃散。竖貂以为自己有功,飞马将喜报回禀于齐桓公。蔡国是打下了,可计划也泄露了,楚成王开始备战了。他一面简阅兵车,一面召回斗章伐郑之师。
此时,八路诸侯已抵达上蔡,宋桓公御说,鲁僖公申,陈宣公杵臼,卫文公毁,郑文公捷,曹昭公班,许穆公新臣,再加上霸主齐桓公姜小白,一共八位,兵威甚壮。
可刚一到,许穆公便于当夜病亡,齐侯不得不留在蔡地三日,为其发丧,这又给了楚国备战的时间。
待到八国之师到达楚界,早有一人衣冠齐整地等在那里,见到桓公深拜行礼道:“来的可是齐侯?楚国使臣恭侯多时了。”此人自报姓名,为楚国大夫屈完,奉楚成王之命出使齐师的。
齐桓公大惊:“楚人怎知吾军计划的?”
管仲说:“必有人走漏消息。事已至此,臣以大义相责,或可使其不战而降。”
管仲于是与屈完车上见礼,屈完问:“齐居于北海,楚近于南海,风马牛不相及也。不知贵国军队何故要踏足于吾国地界?”
管仲对曰:“昔日成王封我太公于齐地时,曾授予吾国征伐之权。现楚国居于南荆,按例当每年向周室进贡包茅,以助天子祭祀时缩酒之用。如今已一连数十年不曾进贡,特来相责!且当年昭王南征时落水溺于汉水,也要来问一问!”
“周失其势,朝贡废缺,其他诸侯也没有上贡,也不是只有咱楚国!当然,没进贡包茅是咱们的不是,主公知罪矣。至于昭王不返的事,只有去责问汉水了。”
说完,一拱手驾车回去了。管仲说:“楚人倔强,光凭口舌不能令其屈服,必须进兵相逼才行。”
军队行进到陉山,离汉水不远了,管仲突然下令就地驻扎,不许前进。诸侯们都不解:“既然已深入楚境,干吗不放手一搏,反而逗留于此呢?”
管仲解释道:“楚国已有准备,一旦交锋,则不可解。现今只有屯兵于此,虚张声势,楚人畏吾兵多将广,必会遣使求和。只要求得楚国服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吉。”
那边楚国的朝堂上,子文也进言:“管仲是个知兵之人,现今八国之众,逗留不进,怕是有什么阴谋。不如遣使再去察探虚实,是战是和,再做决定。”他还建议此番仍派屈完去出使。
屈完提出一个条件:“包茅的事情,臣上次已承认是吾国的过失。主公若是想讲和的话,臣愿勉力一行,以解两国之争。若是要战的话,就派别人吧。”
楚成王安慰他:“是战是和卿可自主决定,孤不干预。”
屈完这才欣然领命。再至齐军,提出若能退让三十里以示诚意,楚国便答应进贡包茅,并与齐国讲和会盟。齐桓公答应了,果然退师三十里后在召陵驻扎。
楚成王见齐军果然退了,又不想进贡包茅了。屈完是个讲原则的人,哪里肯依?怒责道:“八国之君不失信于吾一匹夫,吾岂能食言于天下?”
楚成王也觉得自己没脸,于是命屈完带着八车金帛前往犒劳八国之师,还有一车包茅进贡与周王室。
齐桓公听说屈完又来了,很想在他面前摆一摆军威,以壮中国之势。金帛都收了,只有包茅验过后,让楚国自己派人送往洛阳。桓公问屈完想不想见见中原的军阵,屈完不卑不亢地答:“吾久居南方一隅,未曾亲眼目睹中国之盛,愿以一观。”
二人同登戎辂,望见八国之兵,连绵数十里不绝。齐军一声鼓起,七国鼓声相,如雷霆震动,惊天骇地。齐桓公喜形于色,对屈完说:“寡人有这样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屈完微微一笑:“您之所以主盟华夏,乃是向天下召示天子之德,以抚恤百姓。您若以德服人,诸侯何人不服?若倚仗兵威,楚国虽偏小,却也有方城汉水,深沟坚城,且有百万楚民,正不知如何为国效力呢!”
齐桓公面有愧疚色:“大夫您真是楚国的人才呀!吾国愿与贵国修好,如何?”
屈完就是来干这个的,有何不愿?于是立坛于召陵,两人歃血为盟,其余七国也与屈完一一歃血盟誓,共曰:“自今以后,世通盟好。”
屈完答应放聃伯回郑国,管仲也答应从蔡国撤兵,再不追究。齐国班师途中,好朋友鲍叔牙问管仲:“楚国最大的罪就是僭越称王,你为什么只揪着包茅那样的小事不放,我实在不明白。”
“楚国称王都三世了,是以被中原诸国斥为蛮夷。倘若让他们去王号,必不肯听。那么两国必然开战,一旦开战,彼此报复,兵乱将延绵数年不息。天下从此无和平矣。所以只能拿包茅这样的小事相责,这样楚国也好让步,咱们在周天子那里也说得过去。”
管仲是明智的,可世间事有利必有弊。此役过后,桓公渐老,中原再没有合兵伐楚的可能。楚国日渐坐大,兵锋北指,中原渐渐无宁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