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端这声喊,瞬间就让汹奔涌而来欲要抱团的吕氏子弟驻步,在场所有人也不由一愣,吕仲脸上悲壮之色瞬间转变成喜悦之色,拍腿惊呼:“仆下老糊涂了,这般简单的法子为何没有想到?墓室能容下这么多人吗?吕季吕肆还不带人,速速挖掘坟墓!”
“喏!”吕季吕肆应声答道。
“不用再挖!墓室足够大!”赵端自信说罢,迈步走向乱坟岗的一片凹陷处。
这里既是当初侯太公和众位憨傻残疾兄弟栖身的帝王墓穴所在。
墓穴主室坍塌,这里一下就凹陷下去了。
繁阳风波之后,为让赵端躲避追捕,百余位相夫墨门弟子平整了惨不忍睹的坍塌废墟,挖开了被浮土填塞的一排小室,以供赵端和一众残废憨傻暂居。
所有人跟随赵端踏入一扇毫不起眼的坟墓羡门,走过一段向下的阶梯,仄逼的空间陡然宽广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巷道,巷道两边整整齐齐开列着十数扇门户。
坟冢之下除了当初侯赢挖凿出来的六间小室,赫然多出了十数间宽敞的地室。
这些地室纯属是因为墓冢主室坍塌,而自动暴露了出来。相夫墨门弟子经过略加整修之后,便将原有六间墓室扩建成了别有洞天的地下宫殿。
赵端考察一番之后,认定这些地室没什么稀奇的,皆是上古之人的居住之所,及所谓的凿穴而居。
吕仲看到,不由惊呼道:“哇!王子殿下,乱坟之中有此藏身之地,你如何不早说?”
我去!
是我不说的吗?归咎起来是你没给我说的机会好吧!
赵端无奈的给了吕仲一个白眼说道:“适才和秦卒死士拼杀激烈时,我还曾想过,等所有秦卒死士全部进入乱坟之中时,我等就可通过墓室跳出战圈,从后面反包围秦卒死士,利用诸葛连弩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擒拿下这群秦卒死士的首领,如此就可反败为胜!结果太公却把我骗走了!”
吕仲脸色随即羞赧通红,一怔之后尴尬却又欣喜的长揖到地:“俊杰出少年,老贼惭愧死啦!”
赵端又生怕伤了吕仲的心,拉住他的手,亲昵说道:“太公对我好小子知道,此话绝无责备太公之意,只求以后太公行事之时和我商量一番,就是!”
吕仲瞪着炙热的眼神打量,揉捏着赵端的小手,喜欢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好,若知你有如此奇谋计策,老夫也就不干这等丢人现眼的事了!”
吕仲说罢突然警惕的环顾左右,发现周围之人的注意立皆在宽阔的墓室之上,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赵端的肩头附耳说道:“好,老夫失态了,咱俩也不该走的太近,以恐引起别人的猜疑!”
吕仲说罢,决然扔下赵端向长长的墓室巷道走去。
难怪吕不韦声名显赫天下十余载,无人晓得他的真实身份,人家的潜伏搭档实在专业!
赵端哑然苦笑,摇摇头,跟上端木孟姬的竹藤担架,引领着仓海君的数位妇人门客,来到墓室之中自己曾经居住的房室。
赵端查看了端木孟姬的气色和呼吸,发现比之前好太多了。
赵端安排豹子前往墓室开在乱坟岗之外的出口,观察秦卒死士的动向。
卫君巡视一圈墓室后,问向吕仲:“一共二十四间房室,这比我的卫宫颛顼殿都要宽敞,吕公,你说这是谁的陵墓呢?”
吕仲捋捋须髯说道:“老夫只会财会之计,对于这等好古之学,不太通晓,问问周王子去!”
赵端带领他们来到一间地面上整齐排列有龟甲牛骨象牙之物的地室,对吕仲卫君仓海君一众人解释道:“依据刻画在甲骨上的文字,我推测此乃是商王河亶甲之陵墓!”
“河亶甲是谁?”吕肆脱口问道。
吕肆兄长吕季训斥吕肆道:“父亲让你多读读诗,你就是不读,如今显现出你的鄙陋了吧!河亶甲是商王太戊之子,商王仲丁和外壬之弟,殷商第十二任君主,继位后,将商都迁往于黄泽之畔,这些三老吕公没教你吗?”
吕季所言正和史书记载相符,河亶甲迁都于相,死后也藏于相,后来盘庚迁殷,这即是繁阳之地被称为东都的由来。
吕仲绕着地上刻画有文字的甲骨愣愣出神,拿起其中一片刻有密密麻麻文字的甲骨来到赵端面前,惊奇问道:“你认为这些骨头上的痕迹是文字?你认识这些字?”
赵端憨憨一笑自信点了点头。
吕仲一脸严肃指着上面的一个贞字问道:“这是何字?”
涉及专业,赵端如数家珍说道:“此字像鼎字,其实是贞字,商朝前期贞字上并无头上的卜字,后期才有贞字!”
吕仲神色一凛,又指着下面的文字问道:“癸丑二字你也认识?”
赵端不由一愣,吕仲如何一眼就读出了癸丑二字?
丑字不论殷商还是战国都是一个象形牛头的字,可癸字从殷商到战国却发生明显的变化,他不当认识啊!即便根据天干地支,推测出来癸丑二字,也不当脱口就能说出来啊!
“你也认得殷商文字?”赵端诧异问道。
吕仲颔首答道:“我在朝鲜行商,颇受箕王礼遇,观其钟鼎铭文,略识一二殷商文字!”
真稀奇!吕仲竟从朝鲜学到了甲骨文?
赵端也是略感惊讶,不过很快也就想通了。
周王克商,殷商灭国,纣王叔父箕子带领族人远走朝鲜,建立了箕子朝鲜方国。周公旦平定武庚之乱,为笼络殷商遗民,封纣王兄长微子启为宋国国君,同样都是殷商后裔,介于远离中土,相比宋国,箕子朝鲜应保留了正宗的殷商文化,流传的文字依旧是殷商文字也就顺理成章。
“你如何也通晓殷商文字呢?”吕仲一脸好奇有追问赵端道。
赵端憨憨一笑,又提拎出了白须白衣老者。
赵端还未展开说,吕仲蹙眉凝思自语:“我晓得你有此奇遇,可列子并非宋人,如何精通殷商文字呢?”
这时卫君指着地上裸露在外的一些黑色陶片问道:“这又是何物呢?难道千年前的商王连铜器都用不起吗?”
这些遗迹和商王河亶甲全然无关,而是另一个文化遗迹土层。
据赵端考证,商王河亶甲的陵墓正好修筑在了一片更为古老的城池上面。
这座城池其实是座王宫,赵端根据出土的陶片,初步认定这应属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2000年的龙山文化遗存。
赵端回答道:“商王陵墓之下,这应是千年之前的颛顼或者帝喾的王都所在,那时还在使用陶器!”
吕仲捋须突然插嘴说道:“老夫认为不排除是乾荒的王都!”
乾荒?
赵端一惊不由看向了吕仲,乾荒在后世可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上古人物,有人说他就是颛顼。有人说他不是颛顼而是另外一个上古的部落领袖,根据是郭璞在《海内经》作注引用古本《竹书纪年》“昌意降居若水,产帝乾荒”这条记载。
三皇五帝深入人心,后世学者虽疑乾荒也是一代人王,怎奈古史飘渺,只言片语没有说服力,乾荒之名也就不为人知。
吕仲说道:“我也是听三老吕伯兄所言,乾荒乃少昊氏,少昊氏乃是东夷之族,生而有五凤环绕,人称凤鸟氏,他们从齐地迁徙而来,那时的齐国还不靠海,正处于华夏中心,仪仗兵强马壮实力,便成为了天下共主……”
赵端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在听神话故事,不由问道:”两千多年前齐国不靠海?”
吕仲眯着眼一脸神秘微笑说道:“看来三老未对你说过,估计你更不知五千年前,齐国以东千里之地皆是广袤平原吧!”
什么?公元前五千年之前山东半岛以东千里全是大陆地,怎么可能呢?
不仅赵端听楞了,就连卫君和仓海君也听了愣了。
莒鸟说道:“吕公所言天马行空,莒子不敢苟同!”
吕仲也不争辩,只是哈哈笑道:“莒子可知,为何齐地被称为齐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
吕仲不失炫耀的说道:“齐也,脐也,肚脐也,位居中心,这才冠以齐之称谓,若是东面有海,而来中心一说!”
哎哟!吕仲学问不低啊,都整出来训诂学来证明上古时期齐国东面非是大海而是陆地之说了。
赵端很纳闷为何三老吕太公从来未讲过这等新奇古史呢?
这时豹子领着一人飞奔而来:“憨子,咱们的援军到了!”
赵端一看,竟然是相夫墨门弟子相鼠,欢喜拉住他的臂膀问道:“外面什么情况,来了多少人?”
相鼠不无自豪说道:“来了两千多人,这群秦卒死士之所以放火去烧乱坟岗,他们就是因为看到了援军赶到!”
“不会这般快把?”
前往三十里外的繁阳城调兵一去一回,最快也得个把时辰!
相鼠铿锵说道:“临黄乡的三老和乡啬夫说这已经慢了,在外面都哭成了泪人,若不是我告知他们,乱坟之中有坟穴可以藏身,恐怕两人都会向你自刎谢罪了!”
“啊!”赵端惊异无比问道:“如此说来,外面的援军是临黄乡的乡党喽?”
“正是!”相鼠扬眉吐气说道:“另外我已发现在林外指挥秦卒死士的敌枭,若率百人突袭,一定可斩其首,里应外合之下,届时秦卒死士就会溃败而逃!”
吕肆闻听顿时来了精神:“既然可以斩首敌枭,那还等待什么,走,前头带路,我要亲手宰了那敌枭,为死去的兄弟叔伯报仇!”
吕仲出手制止吕肆:“肆儿,慢,稍安勿躁!”转而又看向赵端,问道:“王子殿下,有何打算?”
赵端说道:“他们放火就是想将我等全都烧死,我等按兵不动,他们必定以为我们全都烧死在了林中,当然敌人会在火灭之后查看,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发现我等未死!我在想,如何做,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全都被烧死了?”
吕仲向赵端投去欣赏目光,说道:“王子所想正合我意,我也是如此思虑,公子傒并非是要所有人死去,他只想除去端木氏女。火灭之后,他们必定派人进入乱坟废墟之中寻找端木孟姬的尸首,咱们就凑准这个时机,联合民壮,从背后偷袭秦卒死士,斩其首领,给予他们致命一击,他们必定溃败而逃,我等就对外大肆宣扬端木氏女中毒身亡,如此就可摆脱公子傒的追杀!”
吕仲思虑极其缜密,赵端向相鼠说道:“就按吕太公所言行事,还劳鼠父先向三老和啬夫通报一声,待会你再回来,我们会匀一些诸葛连弩出来,分给乡党使用!”
“喏!我这就通知他们等待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相鼠抱拳转身离去。
两千多人的民壮,那就是相当两千人的军伍,这时代的壮男壮女,谁没有上阵拼杀过?战国时代就是个全民皆兵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