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徐福领着一众赤身断发的粗短汉子,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一把拉住赵端的手,就要往外跑。
崔广却伸手挡住了徐福的去路,不失关怀的问道:“可是得到了大祸临头的消息?准备带着周王子跑路?”
徐福不由一怔,迷惑的抬头打量崔广:“你凭什么说我徐氏大祸临头?”
在徐福这样神情浮躁的年轻人面前,崔广愈发显得沉稳老练,静静侧耳听完远处传来的节律明显的号角声,这才悠悠开口:“号声,这是我崔氏行船凯旋而归的号声,想必你们的谋划多半失败了吧……”
“仲弟,快些离开带着周王子离开此岛,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崔广话音未落,便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粗短汉子闯入院中,着急呼喊。
赵端有些诧异,待汉子跑近明堂,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就是徐福的兄长徐咨!
徐咨浑身皆是血,后背还被射入两只箭矢,血不断往外流,看来外面局势果然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
“仲弟再不跑,咱们徐氏大宗一脉就要完了!”徐咨看到明堂中人皆是一副木然之态,不由勃然大怒咆哮起来,点指众人:“你们这群吕氏子弟也是在劫难逃,还不快些跟我徐人一起逃命?”
徐咨一腔急火发完,崔广却还是浑然不动,依旧侧耳倾听岛外传来的节奏鲜明的号角声。
“到底发生了何事?”吕肆领着吕氏子弟围了过来,既是在问徐谘也是在问崔广。
徐咨怒不可遏喊道:“都是你那吃里扒外的女婿所为,他竟然一剑砍下安平君田复的头颅,又劫持了我父王,还向齐王建揭穿了安平君田复的阴谋……”
徐咨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坐在明堂中,怀抱君王后尸骸的仓海君不禁长啸大呼:“快哉!干得好!”
赵端听在耳中,虽未在场,却也感受到了谭仲当场斩杀安平君田复的快意恩仇,心中说不上来的爽快,看来自己这个刚刚冒出来的大哥也是一位铁血人物啊!
徐咨瞪着血红的大眼杀气腾腾看向仓海君,握紧手中鱼叉,紧蹿两步,便朝仓海君胸口刺去。
“小矬子,就你这三分力气,还想刺我……”
仓海君一扫适才的颓废之态呵斥徐咨,眼明手快一把握住鱼叉,用力一带便将徐咨拽倒在地,接着顺势扔起手中鱼叉,五尺长的鱼叉柄和刃在空中掉转过来。仓海君抓住叉柄,稳准快的便将鱼叉尖刃压在了徐咨的脖颈之上。
仓海君眼露杀机大喝徐福:“徐戎小子你等还不放下手中剑,难道非要逼我杀你兄长不成?”
“仲弟,不要管我,快带上周王子逃命,一定要找到尾闾仙境,完成父亲心愿!”徐咨绝决喊罢,昂然抬头,陡然一股殷红的血柱从他脖间喷射出来。
徐福愤恨跺脚,欲要上前,却被其兄徐咨最后一声喊阻止了:“仲弟,快走……“。
话未喊完,徐咨颓然倒下,汩汩血流从脖间淌出。
赵端本想出手相救,怎奈手臂被徐福紧紧攥着,挣脱几下全然无用,再看徐咨身下已然多出一片血泊,眼睛已翻白。
这就是眨眼间的功夫,一条性命说没就没了。
明堂之中气氛陡然一变,吕氏和徐氏两方汉子纷纷攥紧了剑柄,准备着接下来的一场厮杀。
“走,快跟我离岛!”徐福再次狠狠一跺脚,大喝一声阻止了身后一众欲要提叉找仓海君报仇的族人,拉起赵端就往外走。
崔广也从惊骇中反应过来,恼怒瞪视仓海君一眼,拔腿追了出去:“误会啊!徐王仲子,都是一场误会啊,莒公其实并未将你们视作死敌啊……”
眼看崔广就要追上了徐福,听到了岛外传来的号角之声,却戛然而止,扭头回了明堂。
明堂庭院外面的村落阡陌上,皆是拖儿带女匆匆奔逃的妇人。
“全都向西南隅跑,那里有我们的船!”徐福一边拉着赵端跑一边大声训斥那些漫无目的奔跑的族人。
危急时刻方显本性,对此,赵端看在眼里,着实钦佩徐福的定力和仁善。
岛上百姓见到了徐福,立时有了主心骨,纷纷跟随,快抵达海边时,徐福身边也已汇集三四百的妇孺老弱。
逃亡徐人眼见岛湾处停泊的各式船只,然而却从海面视野死角左右同时驶出一队楼船,楼船或行或停,不多时就形成了相间均匀的包围圈。
同一时间先行达到的海边的徐氏老弱蜂拥回撤,身后崔广和吕肆一众吕氏族人也追了过来,
回撤而来的徐氏老弱见到徐福便嚎啕痛哭起来:“少主,整座岛皆被楼船所围,我们逃不出去了!”
徐福不由止步,脸色苍白,紧攥拳头,喃喃自语:“天要亡我徐人!”
崔广追了上来高喊道:“徐王仲子,你已无路可逃,海面上皆是我崔氏楼船,不如咱们谈谈如何?”
徐福身边一短粗老者跪地恳求道:“让老仆领着族中壮妇和他们拼了吧!只要杀光了他们,海面上的楼船就不足为惧,我们徐人各个善游,四面八方入海,就不信他们能在茫茫大海之中捉到少主!”
老者此言一出立时引得身边一众坦胸露乳形如野人的彪悍妇人振臂附和:“少主,就让我等姑嫂妯娌上阵拼杀吧,我们不怕死!”
徐福闻听眼睛一亮,不过神情随即又黯淡下来,俯身将老者托起,拱手说道:“脩鱼父快请起,父老乡亲爱我之意,小子心领。今日我若让族中妇人替我而死,我还是男人吗?我还是徐氏的男儿吗?脩鱼父不要再说,若是天要亡我徐氏,再做挣扎也是徒然无用!我生死无所谓,脩鱼父务必守护好我兄长的两子!他们在哪里?”
人群后面随即传来了两个稚嫩男童的呼喊之声:“仲父,我们不要你死,我们愿为你死!”
徐氏男女老弱闻听感动的簌簌落泪,人群已经骚动起来,脩鱼父抛下徐福跳了出来,振臂高呼道:“我等皆时徐氏大宗一脉,若是让少主为我们去死,我等即便活下来,还有何脸面见其他族人?不怕死的随我和齐人拼了!”
“脩鱼父不可!快些罢手,否则小子插腹而死!”徐福跪地双手抱着鱼叉,对准了自己腹部,大喊一声,又将族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此时众人所在一片桃林之中,二月底正值桃花盛开,微风过处,桃花如雪片飘落而下。徐福头上绑有一条布带,脚穿一双木屐,又是双手合抱鱼叉柄双膝、跪地的姿势,此情此景赵端老觉的怪怪的,怎特么的像东洋武士剖腹自尽的画面呢?
“少主不可!”脩鱼父惊慌失措,跑了过来,老泪纵横哭泣道。
徐人大乱时,赵端瞥见了崔广不住向自己挤眉弄眼的同时不住向自己招手,却全然视而不见。
原本以为徐福起初的推拒那是为了更好的凝集民心,现在看来他的仁善是实实在在的出自真心。
碰上眼前年纪不大的徐福,犹如在沙漠见到一棵绿树,犹如在大海之中见到一片陆地。此时自己很想和他结交。
多次自指鼻尖暗示徐福抓自己为人质和崔广谈判,可是徐福一点没领悟。
生怕徐福插腹自尽,赵端不得不张嘴对徐福轻声说道:“快些劫持我,以我盾牌,可保你全族逃脱大难!”
徐福闻听一怔,又见赵端不断点头,诧异问道:“让我劫持你?你可是我徐氏的贵人啊?”
我去!这不是个死心眼啊!看来此徐福也决计不会是日后忽悠秦始皇的彼徐福!
赵端着急的同时也从徐福身上看到了君子之风,再次劝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快些来吧,对我越狠你越主动!”
徐福人虽宽厚可也非优柔寡断之辈,他迟愣一下,说着“那就得罪王子殿下了”,一把搂住赵端脖颈,挟持在胸前,冲着桃林外的崔广威吓道:“听着,放我所有徐人一条生路,否则我一叉插死他!”
崔广颇为紧张,双臂展开,责令身后所有人连连后退,大声疾呼:“莫要伤了周王子,一切都从你,想离岛就离岛,若是不弃,老夫原为人质,为你开路!”
崔广说到做到,真就孤身高举双手来到了徐人队伍中。
徐福对此感动不已,对赵端说道:“崔公真乃处士,看来我先前误解了他!”
徐人一下反败为胜,掌握了主动,士气大作。
不多时,徐福领着族人来到停有船舶的岛湾处,从容登船准备离岛。包围海岛的所有崔氏楼船闻讯而来,很快在形成了一条紧密的包围圈,将驾驶小船小舟的徐人围堵的风雨不透。
“让开一条通道,否则先杀你们主公,再杀周王子!”徐福立在一条小船上一船当先,驶到楼船防线不足十丈之处,高举鱼叉,向楼船上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大吼。
徐福这声喊,不亚于晴空霹雳,对面楼船上的所有人,看到小船之中赫然站立的崔广,再也难以淡定了下来。
“主公,真的是你吗?”楼船上传来了许多人的关切的询问之声。
“是你们主公,听任侠的吩咐,快些闪开一条道路!”崔广淡然洪亮回应道。
紧接着楼船之上传来了难以入耳的咒骂之声,然而巨大的楼船还是随着徐人小船的向前,而慢慢让出了一条通道。
崔氏楼船在海面上旋即形成两列队形,紧紧将徐人的一片小船小周夹持在了中间。
这时一条楼船包抄而来,堵住了徐福前进的方向。不多时崔广女婿谭仲领着一众人押着徐王徐猛出现在了船尾,谭仲点指徐福高喊道:“将我外父还我,我还你父,咱们交换人质如何?”
这对于徐福求之不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徐福这方还有周王子在手,交换人质之事,三两句就说定。按约定在箭矢射程范围,人质自行划着小舟各回各自阵营。
小船备好,徐猛崔广皆站于船上准备摇橹划船,谁知中间风云突变,徐猛不讲武德,竟然从小舟上一跃跳入大海之中,转眼之间人就不知了踪影。
不过很快,徐猛便出现在了崔广的小船旁边,硬生生以一己之力,竟将崔广所乘小船,拉回了徐人众船之间。
见到老主安然无恙归来,徐人欢呼不已。
徐王徐猛爬上船舶哗然大笑,点指楼船之上的谭仲讥笑道:“就如你一剑斩下田复头颅,我这也是兵不厌诈,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诚信可言!要想让我放了你的外父,就把我子的尸首以及杀我子的元凶仓海君交出来,否则我拿你外父崔公人头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赵端一怔,没想到徐咨之死传得这么快,就连徐王徐猛都知道了。
对面大船上的谭仲恼怒不已,责打身边仆从,还不住跳脚大骂徐人的狡诈阴险,发泄完之后,狠狠点指徐王徐猛喊道:“好,就你所言,我这就派人将仓海君为你擒来!”
徐王徐猛又对谭仲喊道:“此地乃是你齐人近海,在此交接人质我不放心,你快些让你的船离去,到达齐燕交界之地的海上再行交接事宜,我保证连同齐太后君王后一并送还给你!”
大船之上谭仲和旁边一人窃窃私语两句,才宣布道:“好,一言为定!”
谭仲说罢,便传令海上所有船只不得在继续尾随挟持徐人的小船,不多时,就连他所乘坐的楼船也被甩在了身后。
君王后明明已死,怎么两人就瞪眼说开了瞎话呢?
就在赵端疑惑不解之时,徐王徐猛向崔广歉意说道:“崔公让你受委屈了,此乃是我和你女婿商量出来的善后之策,之前在下太过狂傲,向你赔罪了!”
崔广淡然一笑说道:“我晓得!”
赵端听了颇觉意外,徐王徐猛更是张大了嘴巴。
崔广解释道:“谭子为人宽厚仁慈,不管是齐人还是你徐人亦或者是天下其他人氏,他都不忍生灵涂炭,自然不会告知齐王建其母君王后已死。适才我崔氏的号角声传来,我便知道女婿谭子重掌了大局。
那时我就想着帮你徐氏一把走出困境,谁知仓海君横插一遭,酿成了我等和你徐人的大误会。为了诚心弥补这个误会,我就诓骗仓海君,告诉他若要救君王后,只能前往尾闾仙境相求那里的仙人。他还真就听从了我的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