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端彻底急了,一把拉住少女的纤纤玉手,顾不上嘴角的疼痛,急急追问:“你到底是谁?”
对于赵端的急躁,少女丝毫没有惊讶,反而莞尔一笑,用衣袖捂着嘴,咯咯笑道:“我是商氏商肆的少主,名好,你可叫我商好!”
这少女可真够会吊人胃口,自己哪是想问他名字?也怪自己一时乱了方寸,连话也不会问了。适才所问也实在太过唐突,换成自己,遇上同道穿越人,也会大吃一惊,先装糊涂,试探对方一番,也是本能之举。
赵端刹那间冷静下来,放开少女臂膀,彬彬有礼一揖,试着弥补向前的唐突举动:“从未见过商好姊姊这般美丽的女子,小子孟浪了!”
商好捂嘴窃笑:“你还挺会说话,我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丑陋的小孩,丑的都赶上昆仑国图画上的狗头人了!”
昆仑国?
少女商好所言昆仑国多半就是指古埃及。
据赵端所知古埃及法老陵墓中狗头人不是人,而是古埃及神话中的一位神,被人称作死神阿努比斯。
死神阿努比斯负责为死者秤量心脏重量,从而判定死者能否轮回转生。
赵端为少女商好这一比喻惊讶之余,自尊心也受到重重的打击。
自己再丑也不可能归于狼狗类吧?
赵端不禁反驳:“死神阿努比斯有两只直竖的耳朵,突出的嘴巴,我哪想条狗了?”
少女商好,陡然知晓,瞪着明媚透彻的大眼睛惊骇问道:“你你你……你如何晓得昆仑人的神灵?你真去过昆仑国?”
见此一幕,赵端也陷入了纳闷之中:“我是穿越人啊?”
商好声音颤抖的说道:“你怎可能是穿越人呢?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穿越生死阴阳,如果可以投胎转世,昆仑国也不会在两三千年内频繁更迭三十一个王朝,最后还被外族所灭!”
赵端一直都在盯视商好脸上的微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做作迹象。
人不可能投胎转世,商好分析的有道理,统治古埃及的法老更迭确实过于频繁,平均下来一百年一个王朝,但凡法老有一定几率可以投胎转世,古埃及历朝历代国祚也不会和兔子尾巴一样短。
不过……
要说人不能穿越,不能投胎转世,自己的穿越又算怎么回事?
大概自己就是个异数吧。
商好没有一点可以做作的表演嫌疑,赵端愿意相信适才她所言是在和晕货在开玩笑,同时也震惊于少女商好对于古埃及历史的熟悉。
商好突然收敛了脸上的淑静之态,双手按住赵端的肩头,灼灼打量赵端逼问:“看来适才晕货太公并非脑疾发作,小童你也去过海西的昆仑国?”
“听人说的?”
“是谁对你说的?”
“……”
赵端再次哑言,不过电光石火之间,想明白了一个事,自己当初编造瞎话时,并没有给黄泽边上传授自己学问老者起名字啊!
而是事赶事话赶话,赶出的名字!
先被赶成鬼谷子,后被赶成列子列御寇,碰上列子真正的徒孙晕货,自己才被动了起来。
“事说来话长……”赵端要给商好解释,一张嘴,嘴角传来钻心的疼痛,一摸才晓得快愈合的嘴角又肿了起来,赵端指指嘴角伤口:“能否用笔交谈?”
“跟我来!”
商好说着拉起赵端奔向海岛岸边,赵端这才注意到,在暮色里,海岸一隅停泊了数艘巨大的楼船。这些楼船要比白日里安平君那艘五层楼船更为宏伟巨大,简直就是一座座可以的金字塔。
来到停泊巨舰的岸边,赵端一下愣了,船下船上人群里怎么蹲了这么多的非洲黑人兄弟?
所有人见商好前来,不约而同起身,抱拳揖礼,整齐喊了一句赵端听不懂的言语,便低眉顺眼等待商女上船。
商好也乌哩哇啦挥手回了一声,诸人这才结束了比我华夏人还要规矩的揖礼。
少女商好拉住止步不前的赵端,温柔解释道:“不要怕,他们皆是太公麾下性情温良的昆仑奴!”
昆仑奴?
昆仑奴经常出现在唐宋时期的史籍中,多为阿拉伯商人的奴仆,面前这群五大三粗的黑大汉会是从南洋群岛而来?不过,他们也有可能是来自非洲。
赵端明白,要想弄清这群昆仑奴的身份,症结在“昆仑”二字上。
沿着数十丈长的船梯登上了巍峨宏伟的大船,岛上的那堆形似金字塔的乱石竟变低变矮了。
来到楼船甲板下的一间舱室,两位守门肥胖中年妇人便推开了舱门,躬身作揖乌哩哇啦说了两句,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赵端不禁打量两位妇人,全是我华夏黄种人的模样,怎么不讲我华夏言语呢?
一进舱门,赵端吓了一哆嗦。
我去,这就是个鬼屋啊!
宽大的舱室中竟然高高低低摆满了足有上百具用白布缠过的木乃伊干尸,舱室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一股味道。
赵端很想拔腿离开舱室,可是自己却被商好牵拉着按坐在了舱中一张桌椅前,屁股一坐下,一种久违的奇妙感觉便贯上了头,令人作呕的干尸气味也随之可以忍受了。
这可是久违的桌椅啊!
坐在上面真是一种胜似神仙的感觉啊!
商好也顺势坐下,取来桌面笔架上悬挂的毛笔,打开盛有黑墨的玉盒,蘸上墨汁递给赵端,发现桌面上空空如也后,商好再次起身,在一排排的木乃伊棺椁中查看,抬手捡拾出一卷物什,掰下一块封泥,随手展开,便放在了赵端面前:“把你要说的话写下来吧!”
赵端再次惊愣了,面前这拱起的一卷物什可是纸啊!一卷写有草体古埃及文字,一卷由埃及特有纸莎草制作而成的纸!
这种纸莎草纸可是人类最古老的纸张,据说公元前3000年古埃及就有了,比华夏的造纸术造出来的纸早了三千多年。
赵端摩挲着纸莎草纸厚实毛糙写满埃及古文字的纸面,真心不舍得用啊!
它们可有字啊!随便一张能留存后世,那都是破解古代文明历史的无价之宝啊!
殷商甲骨文是字,古埃及古文字也是字,对自己来说,字就是命。真没想到,穿越而来,还没正式研究甲骨文,倒先碰上了古埃及文字。
商好却不看不透赵端的心思,催促道:“磨蹭啥呢?此物就相当于我们华夏的木椟竹简,在上面写就是!”
若不是商好将没有字的一面翻过来,赵端无论如何不会下笔。
赵端提笔首先写道:“你们所言的昆仑是否指代那种金字形状的石头高台?如果是你们为何叫他们为昆仑?”
“字写的不错,看来你小子过不真不是庶人之子!”商好不住点头赞誉赵端所写大篆,提笔在纸莎草纸上大大写下“昆仑”两字的甲骨文写法:“不过,昆仑就是西方邦国那金字高台的称谓。
商好冲赵端温柔一笑,指着纸上文字解释道:“此昆字,乃是我殷宋写法,上半部的字是日,下半部的字为两具尸首,我为何说它们是尸首。你看我殷商人字的写法,手在上,这自然代表是活人。手在下,那自然是躺下了,这不就代表是尸首吗?注意,昆字上下部分紧紧相连,这里就有玄机。”
关键时刻,商好竟然卖起了关子,停下不说了,赵端心痒难耐,不顾嘴上疼痛脱口问道:“有何玄机?”
“很好,我就喜欢当夫子,教你这般好学的弟子!”商好微笑,欣赏看了赵端一眼,接着说道:“死人和太阳紧紧相连,寓意死后能被太阳神接纳,如何相连?只能建造高台,最大程度接近太阳。这便是昆的上古之意。
昆后来就演变成了我华夏上古先民的一种祭祀礼仪,修建高台,将死者放在高台上面,祷告太阳神,让死者可以穿越阴阳之界,希望死者在阴间继续阳间的享乐,这等于是天葬!尸首会被飞鸟食净,后人会埋葬尸骨,当然不树不封!”
后世一般将昆字下面的比字解释为一群飞鸟或者一群活人,相比之下,商女解释为祭祀礼仪倒是颇为新颖合理。上古帝王入葬确实讲究不树不封,不在坟头种树,不封高大坟丘。
商好见赵端不住点头,兴致高昂接着解释道:“祖先埋于地下不树不封,时日一长,也就找不到了祖先所葬之地,子孙只能变通,为祖先削制一个灵牌放在家中祭奠,于是就有了仑礼。
这个仑字更好解释,即金字形屋顶下面供奉着一卷写有死者家族谱系或所建功业的文册以让后世子孙铭记。
我华夏上古之时,昆仑相分,昆是昆,仑是仑。
祭祀太阳神在高台,供奉祖宗灵位在明堂。
可是,齐东之地被大水所淹,齐东之族西迁中原大陆,那里高山丘陵众多,也就不必再建高台,只需登山封禅就是!千百年过去,昆这种祭祀礼仪消亡,仑却留了下来。仑即是人伦之礼也。
幸而我华夏一支子孙迁徙到西方大陆,保存了昆这一祭祀习俗,不过,在他们那里千百年来,昆这一祭祀礼仪也有了变化。他们建造了耸立天地的金字高台,祭祀太阳神和安葬死者以及铭刻死者功业合三为一。
后来我华夏之人来到西方之地见到如山的金字高台,结合我华夏的记载典籍制度上的礼制,就以昆仑称之,这支华胥苗裔也就被称为昆仑人,他们的国就被称为昆仑国,他们废弃的都城也就被称为昆仑虚,他们所居住的山也就被称为昆仑山,他们那里的奴仆也就被称为昆仑奴!”
实在精彩!
赵端欣赏的打量面前这位集美丽与博学为一身的少女,看着她脑勺后面一摇一摇的马尾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也是个穿越者。
商好用手指点点发怔赵端的额头问道:“我这番解释,你能否听明白?”
赵端点头,指指门外写道:“外面的那些黑人皆是从西方大陆而来的昆仑奴?”
商好点点头,说道:“那些黑人是西方大陆的土著,那些黄人皆是我华胥之族的子孙!”
赵端惊讶不已,瞪大了眼睛,点指门口的两位妇人写道:“门外妇人是你们从西方大陆带来的我华夏苗裔?”
商好再次郑重点点头。
赵端由此突然想到后世非洲并非全都是黑种人,也有一些国家和一些部落是黄种人,诸如岛国马达加斯加和科伊桑人。
赵端惊奇的暗叹了口气,看来齐东大陆被洪水所淹没,我华夏一支迁徙到非洲大陆一说,并非无稽之谈或附会之说。
商好点指纸莎草纸问发愣的赵端:“那该你说,你是从何处知晓昆仑国的存在以及那么多的名物常识,是谁告诉你的呢?”
这个困扰自己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赵端便将自己的身世简要写了一通,事实即是如此,不怕晕货和商好调查。
赵端望着商女的举手投足,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最后提笔写道:“姊姊今年多大了?”
商好颇为诧异,打量赵端之后,以袖遮嘴笑道:“你想啥呢?和我谈婚论嫁你还太小,再说秦人还在到处抓你阉你,你还是待在我们商氏船上为好!”
我去,自己根本就未朝那方面想好吧。
赵端赌气不留情面写道:“我是想问,你是否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或者兄长或者姊姊或者妹妹?我就认识一个和你长相简直一模一样的伙伴!”
商好愣了,突然扳住赵端臂膀,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他是不是个二尾子?”
二尾子一一自己可是丝毫没有透露二尾子身上的这一显著特征!
商好一言中的,那二尾子一定就是殷宋末代王孙了!
要真是如此的话,自己也就欠着他们殷宋的一份还不起的人情啊!
不论怎么说,人家殷宋子孙替自己挨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