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吕仲的言外之意,所谓六国合纵抗秦那都是分分钟钟的小事!
赵端意外之余,陡然想起侯赢曾经说过的一席话:八年前毛遂前往楚国,鲁仲连前往赵国陪都中牟,苏厉前往齐国,他侯赢去了魏国大梁,这才有了信陵君倡导的五国救赵的合纵。
赵端恍然明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东方诸国齐心合力的抗秦大合纵,根本就是被人利用起来的一场运动而已!
历史啊!字面上的历史总是展展平平,然而现实的历史却又是沟壑纵横别有天地。
既然和端木氏联姻至关重要,自己也乐意成人之美。
端木孟姬若嫁给了公子正,日后能不能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后不好说,不过至少要比嫁给其他诸侯少受许多国破家亡流离颠沛之苦。
赵端写道:“既然如此,太公知会司空马一声便是,小子对是否和端木氏女缔结婚姻无所谓!”
“大善!端儿,你和你父小时候一样懂事明理,太公欣慰至极啊!”吕仲攥紧赵端手臂赞誉道。
赵端并不吝惜热情,也紧紧握住吕仲的大手,满眼亲昵之情望着吕仲。
趁着热乎劲赵端写道:“听说太公年轻时五湖四海的做买卖。吕不韦这才有了问鼎天下首富的机会,小子很想太公教教我!”
吕太公读罢两眼发亮,不过随即沉下脸说道:“直呼王子大名不太好吧?”
赵端写道:“天下哪有亲生父亲要阉自己儿子断子绝孙的?他是不是至今膝下无子?我没骂他禽兽已算心中有孝,我以后只认你这个太公,绝不认他这个父亲!”
赵端这介小孩净说大人话,吕太公颇为享用,乐呵呵拉着赵端出地室:“跟我出去,我要向诸子引荐你,日后务必对你恭敬!”
“这一排皆是我之子,日后见了他们,随便驱使就是!”吕太公拉着赵端来到社庙外的林中,指着一排威武汉子说道。
一共八位,个个魁梧壮硕面相英俊,都颇有吕不韦养父吕仲之相,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像吕不韦的。
难怪周室走到今天要绝嗣灭国,子嗣不继本就是历朝历代王朝灭亡之兆。
吕仲不无自豪说道:“老丈一共生养了三十八子,其中十八位男郎,二十位女郎,改日我将女郎悉数召来,王子殿下随便挑选,喜欢拿去,做个使唤妾室如何?”
我去,老头还真能生养啊!
赵端本来想摇头拒绝,可又想到男尊女卑之下,家中庶出女子皆如货物可以随意赠予,摇了头那就是拒绝好意,这是要得罪人,遂又点头,向吕仲拱手致谢。
吕仲突然威严说道:“好,诸子,听好,此乃是周王少子,我等皆是太公姜姓之后,世代蒙受周王恩德,周室虽亡,可我们不能做那绝情绝义之事,日后凡是周王少主吩咐务必言听计行,胆敢不敬或是违逆,乃父决不轻饶,可曾记下?”
“喏!”吕氏诸子齐声应答颇有气势。
然而就在赵端被他们气势震撼之极,远处传来了轰隆的车马踏地声。
吕氏子弟有人飞奔而来相吕仲禀告道:“报大人,卫君卫真领着一众魏卒和卫卒向桑林而来!”
赵端想到多半是相鼠会合了司马季主之后指引卫真前来搭救自己。
看来自己是藏不住了!
“树大招风,尔等散开躲入林中,老父和周王少主相叙一会儿!”吕仲挥手大部子弟散去,留下吕肆几子,携手赵端,等待卫君卫真。
端木孟姬和琴女又以为来了一伙强人,奔上前来左右护住赵端,颇有点母鸡护小鸡之态。
吕仲招来社庙前怔愣发呆的吕荡,拍拍他的肩头:“吕荡,仲父敬仰你的为人,决定将你写入我吕氏谱系之中,以后可要跟着周王少主好好干啊!”
可以跻身先祖齐太公吕氏谱牒之中,可以有机会参与祭祀祖先,这对于疏离数百年的庶民小吏来说就是人生至高的荣耀!
吕荡由懵圈,到不可思议,再到惊喜交加,最后伏拜在地,泣不成声。
眼睁睁看着曾在临黄里不可一世的啬夫吕荡如此卑微,赵端不禁感叹,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啊!
卫君转眼即到,看到赵端和吕不韦之父吕仲就立于社庙前,立时喝令身后车马上的士卒,放下上箭的弓。
看到赵端和吕仲其乐融融联袂而立,卫君也有些蒙圈。
赵端也已明白卫君卫真认得吕不韦之父吕仲。
赵端递出一片木椟:“君上怎来到繁阳郊野之地?”
卫君卫真如何不晓得,赵端这是在演戏,能站在一块,说明已达成了某种和解。
“怎是我周王少主?”卫君陡然醒悟,扭头向身后队伍怒喝道:“那谎报此地有贼盗之人何在?本君要严惩不贷!”
相鼠被卫君的心腹卫叔卫季推了出来,看到赵端无碍,也晓得这里面有内情,支吾说道:“贱下当时慌了,没看清情况!”
吕仲却出面为相鼠解围道:“此子所言不错,确有盗贼强掳孩童,见老夫路过,他们这才仓皇而逃,听本地啬夫所言,老夫这才晓得竟是周王少子!”
卫君欢喜说道:“少主无碍就好,贼人向何方逃遁,本君这就派人前往捉拿……”
吕仲谢绝:“我家子侄也已前往追捕,就不劳烦卫君了!”
卫君卫真特意向周遭人群之中的天下学子引荐:“此乃秦国吕相邦之父,不愧为德高望重长者,请受寡小君一拜!”
赵端和卫君对视一眼,自然明白卫君卫真的提醒提防之意。
吕仲上前搀扶起卫君,拱手说道:“未曾想到我繁阳吕氏一鳏夫捡拾弃子竟是周王遗孤,老夫今日又驱逐贼盗,救下周王少子,就如当年齐太公辅佐文王成就帝王之业,这皆是天命啊!今日老夫要当着所有乡党以及卫君的面把话撂这儿,从此以后我吕氏和周王少子休戚与共!”
吕不韦之父所言顿时惹来了一片喧哗:“吕父是否疯了?这不是故意让秦国吕相邦难堪吗?”
吕仲补充道:“尔等不要和我提那孽子,老夫早就将其名字从吕氏谱牒中删除!”
吕仲话音未落,顿时有引起了一片嘘声。
吕仲回身对赵端说道:“既然周王少子并无宫室可住,不如到我乡邑小住几日?其他不好讲,老夫那儿绝对清净安稳!”
赵端心动。
滑台地处宿胥口黄河分流处,三面临水,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外人想要进入基本没有可能,再说地处大河分流处,交通便利,北支流可去赵国,东北支流可去燕齐,逆流可去韩魏,绝对是个好地方。
赵端双手抱拳向吕仲躬身作揖,点头表示同意。
“大善,这里人杂,那就即刻启程!最好带上端木氏女,公子傒有杀她灭口之心……”吕仲扶起赵端双臂,凑近低语道。
吕仲的话音未落,赵端就看到卫君卫真带来的车队之中一人举起了短弩,赵端不由看向端木孟姬,本能反应,甩开吕仲扑向身后不远处的端木孟姬,同时高呼:“孟姬,小心……”
自己猛扑过去,后脑勺一阵疾风随即而至,只觉有人拽了自己发髻一把,便和孟姬一块倒下了。
“憨子,你嘴又豁了!”孟姬似乎并未意识到危险所在,而是惊恐的瞪着眼睛指着赵端的嘴巴惊异说道。
惊魂一刻过后,赵端只觉嘴角传来撕心离肺的疼痛同时一股股热流在顺着下巴淌,摸了摸散乱的头发,后怕不已,再慢一点,恐怕射中的就不仅仅是发髻。
瞬间周围便乱了起来,吕仲惊呼道:“有刺客,组成人墙护住少主……”
危急之下,多半是人本能所言。
少主!看来吕仲是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吕不韦之子了。
一阵骚乱过后,很快平静了下来,学子当中有一人自刎而死,身边脱落了一把短弩。
“将所有人带离,在逐个盘问此子是谁?”卫君卫真喝令一众心腹近卫。
闲杂人等被带离走之后,吕仲急忙扶起赵端,惊呼道:“哎哟,少主,嘴如何淌血了?”
嘴角重新豁开了,赵端倒觉得没那般要命的疼了,憨憨笑道:“没事!刚缝的豁嘴裂开了,看来我就是豁嘴的命!”
卫君卫真见此一夜一脸惊骇之态,随即招来卫叔,对赵端说道:“少主,我这就派人为你去请桑梓!”
“擦擦下巴上的血吧!”端木孟姬眼泪汪汪的凝望赵端,掏出一方丝帕递道赵端手中。
琴女也崇拜的望着赵端,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没多大事!”为两女的娇态而好笑,赵端憨憨说道。
“别说话了,一说话,血就汩汩的流!你大喊啥呢?”端木孟姬突然情绪失控嚎啕起来:“憨子,你数次救我命,我曾还想着让你做我的家仆报答你,而今你已是周王子,还不顾姓名的救我,现在我想来只觉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未曾想到端门孟姬反应如此剧烈,当着这么多人面,自己都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莫哭,莫哭……”
说来是自己欠端木孟姬的,端木孟姬每次受害皆因受自己牵累。
一定是公子傒所派的刺客。
杀死端木孟姬,身在秦国的端木胜也就不会和秦王子楚合作,齐王也就不会因天雷之术而被秦王子楚拿捏,废立秦王子楚就有可能成行。
卫君卫真向吕仲回禀道:“所有邹衍荀子的弟子皆不晓得此人是谁,他们还以为是卫君或魏王的密探!”
“此人乃是韩王的死士!”吕肆看过那自刎而死的死士后对其父吕仲笃定说道。
赵端有些惊讶。
韩人为何要刺杀端木孟姬呢?
吕仲看到了赵端的疑惑的眼神,嘴角露出讥笑之意说道:“韩王最喜这种挑拨离间之事,如此一来秦国必陷秦王和公子内斗之中!既然你们都无碍,那就速速给我回邑,免得节外生枝……”
围拢赵端以及两女周围的人墙散开,就在这时,突然嗡的一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而至,赵端全都在凝神听吕仲所言,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条黑影而至。
端木孟姬这次首先反应过来推开赵端连同吕仲:“快闪开!”
嗡的一声紧贴耳朵而过,一支近乎两尺长的形如石质的箭矢随即深深斜射入前方泥地之中。
吕仲爬起疾呼:“楛矢石砮可穿盾甲,快快躲入房中地室之中!”
楛矢石砮,这个名字自己听过,乃是华夏东北肃慎部族的特产。据说从尧舜时,肃慎民族就开始向华夏王朝进贡这种箭矢。
赵端想要拔起地上箭矢,却被吕仲一把拦住:“小心有毒!”
急速退入社庙之中后,并未有第二支箭矢射过来。
躲入泥像后的地室之后,吕仲长吁一口气说道:“这应是公子傒请来的善射刺客!”
“姊姊,你怎么了?”一进入密室端木孟姬便躺倒在了地上,琴女着急呼喊道。
“我很想睡觉?”端木孟姬眼神突然就涣散了起来,有气无力的说道。
“怎么回事?”赵端一边询问,一边查视端木孟姬身上有无伤情。
脸颊处有一道血印,应是被刚才楛矢石砮擦伤了皮,端木孟姬嘴角也已发紫,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呼吸愈发急速,果然箭上有毒。
“应找人为其吸血排毒!”吕仲惊呼道。
看来箭矢上的毒性很大,只是蹭掉了一层皮,便引发了休克,若是箭矢射中身体,恐怕早就毒发身亡了。
“快让我一用宝剑!”赵端厉声对吕仲喊道。
见到赵端一脸着急,吕仲当即拔出腰间宝剑递给了赵端。
赵端双手拿着长剑,便要去划端木孟姬的脸颊,却被琴女拦住了:“你要杀姊姊吗?”
“我是要救她,划开她的脸,是为放放毒血!”
琴女有些急,扑上来:“姊姊脸花了,以后如何嫁人?我来替她吸毒!”
愚昧!用嘴吸,毒液就会迅速通过口腔黏膜和舌头渗入体内,和服毒效果不差上下。
赵端推开琴女道:“命都不保了,还要脸有何用,让开!”
赵端用剑欲要在端木孟姬脸上划开引流毒血时,却被吕仲一把拉住了:“不可!”
“此毒性剧烈,谁吸谁死!”赵端怒瞪吕仲喊道。
吕仲连连点头:“王子所言不虚,当年我在朝鲜辰国行商遭遇山贼劫道,就有族中子弟中了楛矢石砮之毒,结果用嘴吸,伤者活了下来,吸者却中毒而死!”
“那还快让我为其划开引流毒血!”赵端急道。
“那样,秦王公子和端木氏女的婚姻就算完了,秦王宗室如论如何不会容忍秦王子楚去娶一个毁容之女,秦王子楚依旧难逃被废命运!老夫愿为端木氏女吸毒!”
“父亲,我来吸!”吕肆从地面跳下来喊道。
争执之中,端木孟姬身子愈发抽搐的剧烈。一秒秒流逝,那都是在流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