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过来的吕仲,望见疾驰如飞的的马车,不再沉稳,捶胸顿足,急吼吼对后面呼喊:“季子,肆子,都死哪去了,非要我自刎在你们身前吗?还不快带人去追!”
吕仲和吕肆见到老父如此暴躁,不敢怠慢,旁边却无车马,只能令人寻找车马。
“追啊!没车没马,身上没腿吗?”吕仲完全失去了分寸,用脚狂踢一众子侄的腿脚。
谁也不敢去惹盛怒之下的父亲大人,一众子侄只得边徒步狂奔去追早已消失在土尘里的车马。
一众子弟全都追了出去,适才一番奔跑和发怒折腾,吕仲气力耗尽,只能弯着腰在地道洞口大口喘气。
“啪啪啪!”吕仲缓过来几分气力之后,猛然自己打脸,一把拉住赵端,跪在赵端脚下,斥骂自己:“我糊涂啊!适才当对莒鸟全盘托出啊!一时疏忽,酿成大错!主公,老仆辜负你重托了啊!少主,老叟也对不住你啊!”
吕仲声泪俱下,胡子花白,头发稀疏,身子剧烈颤抖。
赵端对此大为触动,看得出来吕仲的骄傲全被仓海君摧毁,不禁安慰吕仲:“太公,不必自责,不是还有我吗?你不是说端木孟姬也已破相,诸侯之家自不会纳娶吗?”
赵端的安慰,丝毫没能缓解吕仲焦虑。吕仲绝望说道:“少主,你未明白老仆意思,端木孟姬破相对于齐王建那不是事!老叟是说端木孟姬破相之事传到秦国,负责掌管王室亲族的宗正自不会同意端木氏女和公子正的婚姻。如此一来,秦王子楚势必又落下风,说不定公子傒趁此也就夺取了秦王之位!”
明白!吕仲还是担心周室的换嗣计划因他的疏漏而功败垂成。
吕仲都是瞎操心,秦王子楚怎会说换掉就换掉呢?历史清楚记载秦王子楚在位三年,此时还未改元。
赵端笃定说道:“放心吧!秦王子楚气数未尽!端木孟姬被齐人掳走,我向秦王交涉,换回端木孟姬便是!太公无须焦虑!”
吕仲愕然,盯着赵端一脸怒其不争的凶狠问道:“难道你想用天雷之术向齐王建换取端木孟姬?万万不可!”
赵端正色道:“端木孟姬破相了,成为诸侯姬妾,命运坎坷可想而知,她受伤是为了救我,我不能不管!”
“你就不管我周室社稷复辟之事了?起初太公可是对你抱有甚大希望?如何有为美色冲昏了头脑?”吕仲盯视赵端一脸失望之色质问赵端。
可笑!
半天之前,老头吕仲还一心存着阉割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开始器重自己了!
历史自己一目了然,复辟周室自己不感兴趣,自己只求能在乱世之中守好自己的男儿身,另外照顾自己身边的人,有余力再行邹衍济世救民之责!
赵端长叹一口气道:“非要用天雷,小子认为我的飞囊,一样可让求仙问道的齐王建倾心于我!”
吕仲闻言如打了鸡血一般,瞬间振奋了起来,抱住赵端肩膀,眼神灼灼盯视赵端:“对!主公给我提了一句飞囊之事!适才我还想问你,转身就将此事给忘了!”
吕仲的处变不惊城府深沉荡然无存,赵端调皮戏耍他道:“太公,卫君来了!”
吕仲应声而起,转头背向洞口,抹了把眼泪,顿时又恢复了常态,可是回头,并未见有人从洞口出来。
“你小子在哄逗我?”意识到上当后的吕仲高举手轻落下,拍在了赵端肩头上:“太公确实失态了!”
赵端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端木孟姬在仓海君手中,我倒放心许多!”
赵端无限叹息道:“老夫若适才对他明说他父莒伯乃是我异母兄弟,他也就不会被安平君田复收买了!”
啥?莒鸟之父莒伯和吕仲是兄弟,吕仲适才说过他是周赧王的王兄,如此说来莒鸟之父也是周王子?
赵端惊异的瞪大了眼睛问道:“西周公子最的换嗣计划到底何其庞大?”
吕仲点点头说道:“确实很庞大,先公子的毕生精力都投在这项换嗣计划之上!老夫今年七十一,算来公子最的计划早在四十年前就已开始布局!”
四十年?可是四十年啊!人生也就两个四十年!
四十年前周人就已开始布局,可想而知这项计划何其庞大!
赵端瞬间就被雷震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吕仲眼望远方,似是沉浸在回忆之中喃喃说道:“事情要从五十八年前说起,那是秦武王窥我周室,要灭我周室!也是那一年,族老开始考虑保存周室种嗣之事,我年仅一十三就和莒伯也就是莒鸟之父一切来到齐国,成为了齐相吕礼封邑中的一介黔首。
也是这一年秦武王挥师进入洛阳王城,若非他死于举鼎,也许我周室那一年也就绝嗣了!”
赵端知道秦武王举鼎绝膑而死之事,秦武王,即秦惠文王之子嬴荡。那年在公元前307年,秦武王在位只四年,就是因为举鼎没举好被砸死了。
秦武王确有灭周之心。
《史记秦本纪》有载: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
好奇心完全被吕仲激发起来,赵端追问道:“这只是你们周人保存种嗣的无奈之举,应不是换嗣计划!后来怎么就有了换嗣计划呢?”
“是我们!”吕仲不悦的看了赵端一眼强调道。
“是我们!”赵端不和吕仲抬杠,也就顺口承认下。
吕仲接着说道:“这个老夫不知,四十年前,公子周最找到我,让我领着十岁的主公迁徙到卫地,对此,我很疑惑,问了公子周最,可他并不告知我原由。
这期间,我接到的命令,要本本分分做一名农人,既然是农人,日子自然过得紧巴。这样过了八年,才接到公子最行商做贾的命令。
行商这事,就是低买高卖,凭借我周室的人脉,不几年,我便崛起成为一介豪商巨贾。主公作为我的大子,自然而然要接掌吕氏商肆,在我周室子弟的协助下,主公一跃成为天下商贾中的首富。
十七年前,安国君兄长悼太子去世,主公转而开始接近安国君的一众公子,很快就物色上了公孙异人,也就是现在秦王,以后之事,就如你在木椟上所写一般无二!
几十年来,我周人为换嗣计划付出了太多太多,计划一改再改,所用财货,所用人力,不可计数,计划行至此处,越发艰辛,我等更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唯恐一步不慎,满盘皆输,成为千古罪人,死后无脸愧对列祖列宗!”
吕仲说到最后,已然老泪纵横,可谓是一把艰辛一把泪啊!
如果说半年前的繁阳白起兵法风波事件,算是开启了对周人换嗣计划的初步了解,那么这两日所经历的濮阳风波,便是对周人换嗣计划从里到外的全方位的认识!
若非亲身经历,如何能切身感受到吕仲心中的那份无言以表的心酸艰辛呢?
吕仲意识到失态,随即抹了一把老泪,又恢复了男人铁血的本色,拍拍肩头对赵端说道:“太公若不是将你当做了少主,如何会对你说这等不传子嗣的秘密!老仆别无所求,只求少主日后行事,多加谨慎便是!”
就在这时,吕肆驾着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回,老远便高喊:“父亲大人,我们抓到了仓海君的爱女!”
吕肆勒马停车之后,果见一脸欢喜的琴女就在车厢之中。
妻女一见赵端,便眉开眼笑的喊道:“憨子,我父劫掳孟姬姊姊愧疚不已,特地让我留下做你的婆姨!你不吃亏吧!”
赵端闻言哑口无言哭笑不得!
吕仲也随之一脸欣喜,一把将赵端拉到旁边说道:“看来仓海君这厮没想把事情做绝啊!她乃是齐王建之女,君王后膝下最宠溺的孙女,你俩倒是门当户对,不如就应了这桩婚事,有了齐王当靠山,你就再不用担心谁要阉你了!阉你那便是和齐国为敌,另外老仆想到一个帮助你父还有秦王子楚脱离困境的法子……”
赵端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吕仲的请求。
吕仲一改先前愁苦,向赵端长揖到地,而后兴奋的吕肆喊道:“将齐王女郎放下,你即刻传我令,停止追击仓海君!”
吕肆一脸诧异,吕仲怒道:“周王子要和齐王女结为婚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吕肆闻听一脸欢喜,应声答诺,随即抱下琴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看起来乱糟糟一团的战国时代,有了一条看得见的脉络综联,也就不那么乱了,这条脉络便是诸侯世家之间环环相扣的结两姓之好的婚姻。
有了婚姻,就有了儿女情长,有了儿女情长,打打闹闹就会顾忌一二,大概这也是春秋战国以来打仗并非是为灭国绝嗣的原由之一吧。
可是赵端想不明白,这条存续了数百年的婚姻脉络,为何会对秦王正没有丝毫桎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