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端捻出一撮铁屑放在手掌之上,而后手掌搁在磁石上移动,铁屑便根根直立了起来。
卫君卫真满眼惊骇大呼:“有鬼!”
赵端又取出两块磁石,一前一后同极相对摆放在地上,推动后面一块,前面那块便会被迫移动。
卫君更满脸惊骇大呼:“有鬼!”
有毛鬼啊!
赵端站在鄙视链的最高端笑眯眯,拎了一块磁石,递给卫真:“君上玩会儿,熟悉了就没鬼了!”
卫真起初,一脸胆怯,慢慢尝试之后,便愈发好奇了起来,不大一会,便忘情于两块磁石互斥互吸的乐趣之中。
“这是何神物?”卫真抱着磁石,跑到正在收集磁石上铁屑的赵端身前,难掩兴奋之情的问道。
赵端耐心解释道:“仅仅是一种铁石而已,非是神物,繁阳冶铁工坊之中,就有赧人见过此物!”
赧人,铁匠也。赧,红色为其本义。铁匠受火烘烤,面色呈红,被称谓赧人。
卫真啧啧称奇道:“这若献给魏王,必能得千户封地啊!”
“直接献,不如换个法子献!”赵端说着,起身来到车中,提出一尊大肚细颈两耳酒壶,摆在卫君面前。
赵端递给卫君一把铁簇箭矢:“投壶试试!”
卫君束紧宽袍大袖,后退两丈,拈起箭矢,开始投壶,当当当,一把箭矢全都入壶。
“小君如何今日这般威猛,怎能百发百中?”卫君惊异问道。
“这是我特意铸造的一尊酒壶,秘密就在壶中底部置有一方磁石,用了此壶再玩投壶之戏自然犹如神助!”
卫君来到酒壶前,取箭时,明显感受到壶底有股吸引力,搬起酒壶爱不释手鉴摸一番,惊呼:“你是如何想到这般绝妙的法子?妙哉,魏王最喜投壶之戏,他在我卫宫宴席上,若百发百中,必定心情舒畅!”
“卫黑驾车,余等将黑石搬上车中!”收集的铁屑也够用,赵端吩咐腹黑等人,又对卫君说道:“磁石还有更多妙用,回宫我慢慢传授给你!”
卫君帮着赵端将一块磁石放上车中,见到车中码放的各式箱匣,惊奇问道:“箱匣之中难道还有奇技淫巧之物?”
昨夜到今日,一番共事下来,卫君卫真行事稳重心思缜密,赵端看在眼里,坦白说道:“箱子尽是端木胜留给我的天雷!”
赵端爬上车,取来一长条箱子,放在卫君面前,掀开箱盖,满满一箱整齐排列的小瓷瓶赫然呈现在眼前。
卫君神情一惊,诧异的看了赵端一眼,惊呼:“还有这么多啊!”
这算啥,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赵端诡秘一笑:“君上拿去吧,不是洛阳白氏,楚国宋氏眼巴巴在求购此物吗?卖给他们就是!”
赵端一言,惊得卫君直喘大气。
卫君手足无措,兴奋无比,拱手作揖:“这可如何使得?少主,你对我真是太慷慨大方了!”
让人惊喜,赵端不无成就感的谦让道:“君上,不必客气,皆是端木公所赐,我等务必搭救出端木孟姬,端木公在天……端木公在咸阳也就会安心!”
卫君卫真也未听出赵端的口误,情绪激动附和:“对,我俩务必救出端木氏女,否则对不起端木胜兄的期望!”
赵端卫君谈话之时,腹氏一众兄弟,钻入车中,规规矩矩跪坐下来,车前腹黑吆喝一声:“主公何时发轫进城!”
赵端邀请卫君道:“君上,如若不弃就上车,咱们在路上在合计合计,到底仓海君将将端木孟姬,藏在何处?”
“哪能嫌弃?”卫君合上箱盖,猫腰也钻入了赵端的中。
“女闾就那么大,游徼领人秘密搜了四五遍,始终未见仓海君和端木氏女的下落!这也怪了!他们能藏在何处呢?”卫君犯愁说道:“那狗盗老者死后,再不见有狗送信,可是绢帛接二连三的被发现在颛顼宫周围,令人费解啊!”
是啊!就连端木孟姬如何被掳走的,现在都未能找出蛛丝马迹。
车马抵达卫君宫门时,赵端听到了二尾子那尖利难听的呼喊声:“黑子,憨子在车上吗?”
赵端撩开车帘,只见妖艳无比的二尾子领着豁嘴兔子从宫门中跑了出来,笑嘻嘻说道:“卫宫,我呆不惯,我带兔子来卫都城中转转!”
昨夜二尾子跟自己从寒泉冈下来,早晨让他冒充赵姬侍女,戳破田夫人的栽赃,二尾子很胜任,就随赵姬进宫了。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没去吃宴啊!”赵端好奇问道。
二尾子不屑的说道:“拉倒吧,那也能叫宴席,肉糜腥味极重,米粒忒也硬了点,肥肉柴的没油,牛肉老的难以下咽,酱肉齁咸!”
车中卫君闻听尴尬不已。
更有豁嘴兔子神补刀:“这样难吃的宴席,卫君也好意招待宾客!”
卫君诧异问道:“今日宫中的饭食真如此难吃吗?”
“孩子之言,不能当真!”赵端向卫君歉意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柔柔拍了二尾子和兔子一人一巴掌,训斥他们道:“你才吃几天饱饭,就不知自己是谁了?”
二尾子一脸委屈说道:“也不知怎地,人家自从吃了你的馒头,世间吃食,都变得难以下咽!”
卫君疑惑问道:“啥是馒头啊?”
“一种面食……”
“我们到女闾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孟姬!”就在赵端回答卫君好奇提问时,二尾子喊了一声拉着兔子就跑出了宫门。
“何谓面食?”就在卫君卫真好奇追问赵端之际,从宫城大道之中飞奔出一车,车上御者一见卫君的车舆便哭哭啼啼疾呼道:“报,君上,主母晕死过去了!”
卫真闻听大骇疾问:“仲子,母亲出了何事?”
年轻御者述说道:“秦王的两个公子打架,砍住了主母的耳朵,主母当场便不省人事!君上你快去宴厅殿中看看吧!”
“可曾请了医者救治!”
“请了……”
卫君卫真闻听窜到车头,一把抢过腹黑手中的缰绳,连连抖动缰绳,大声喝斥马匹,急催驷马车舆向卫宫之中疾驰。
来到宴厅宫殿下,车未停稳,卫君卫真就扔了缰绳,跳车而去,连滚带爬奔上宫殿台阶,疾呼:“母啊!母啊……”
好一个孝子啊1
危难之时方显人之本色。
赵端戴上遮面黑纱,拎起一只匣子,跳车急跟卫君,来到宴厅殿中,只见满屋狼藉,宴席主位上挤满了濮阳城中卫氏宗族各家主母。
众人见到风驰电掣而来的卫君,立时散开了一条通道。
赵姬跪坐在地上,怀抱紧闭双眼的卫君老夫人,一手捂着老夫人的一侧耳朵。
“母啊!你醒醒啊……”卫君歇斯底里的呼喊道。
卫君夫人站了出来,点指人群中站立的正儿,呵斥道:“就是此子伤了母亲!”
正儿立时指着对面人群中的公子婴反驳道:“怎么是我?明明是他拿剑要伤我,我躲了一下,便伤着了卫媪!”
“正儿不可再吵闹!”赵姬威严呵斥正儿。
“医者呢?”卫君急吼。
“还未到!”有人回答道。
“废物!”卫君愤怒斥责。
“君上稍安勿躁,让我来看看!”
赵端说着,就挤到了卫君老娘头边,挪开赵姬的手,查视卫君老夫人伤情,发现耳垂几尽被削掉。
这伤就不是个伤,耳垂也就一疙瘩肉,掉了也无妨。
情况还能挽回,赵端迅速打开箱匣,从中取出一卷洁白纱巾和一只皮囊,皮囊之中是自己调配的盐水,用来清洗创伤口。
赵端用盐水浸湿纱巾,气度稳重的擦拭伤者脸上的血污,顺便擦拭了小手,同时指导赵姬调整坐姿,以最舒适姿势抱稳卫君老夫人。
赵端点燃匣子中的一盏油灯,拿起匣中本就穿好马鬃的一只金黄细针,在油灯上反复燎了几遍后,便手法娴熟的开始在伤者耳朵处缝合。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里,卫君老娘肥硕的耳垂三两下就被缝合上了。
赵端剪断缝合线,又取出装有愈合外伤药粉的小瓷瓶,药粉涂敷完毕,取出一卷纱布,把老夫人耳朵妥妥包扎好,轻松闲适的对卫君说道:“没多大事,三五天耳垂就能愈合,君上不必牵挂!”
卫君卫真见是虚惊一场,也恢复了沉稳之态。
虽不是多大事,不过赵端的飞针走线完全惊傻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卫君。
好上时间的静寂之后,在场的所有妇人才反应了过来叽叽喳喳点指赵端,评说不一。
“这医者的个子有点矮!”
“看样子不像个成人,倒像个孩子!”
“耳垂掉了,用针线缝上就能重新长上,头一次见!”
“要是缝缝还能长上,以后谁受了劓刑,就请此人缝上就行?”
赵姬也诧异的打量带有面纱的赵端,试探问道:“你是憨儿?”
赵端正冲赵姬笑时,卫君抱住了赵端双肩,激动惊呼道:“没想到你还有如此神通啊?”
“君上过誉了!醒来会疼,好好宽慰老夫人!”赵端冲卫君微笑点点头叮嘱道。
就在赵端提拎着药箱退出围拢上来人群时,一位挎着药囊的白须老者,迎了上来问道:“针缕之法如此娴熟,你是哪位医者门下弟子!缝合之前为何要用灯火燎上一燎!”
显然老者将自己当做了卫君的医者,赵端不由一怔,不知如何说起时,身后卫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桑公你来了?此卿的医术你适才可曾见到?”
桑公?难道是繁阳桑君的叔伯兄弟?这时代的医者都是家学相承。听人说卫地的医者皆出自桑氏一族。
老者作揖回答道:“见过君上,此卿何许人?针缕之术如此精湛,老臣平生第一次遇上!老臣来晚了,未能抢先医治主母,还请责罚!
“老母伤势不大,桑公来的也不晚,不必自责!”卫真快步向前搀扶起老双臂说道。
老者桑公捋须欣赏打量赵端说道:“老朽今日算见识了,我可否一观你的药匣?适才老朽瞅了一眼,你那药匣之中,有好些器物,老朽都未见过!”
“好啊!”赵端说着就豪爽的打开了药匣。
白须医者桑公两只眼完全被吸进了匣子里:“此物像钩,此物像锉,此物像夹,此物像鉴,此物像……此物是锯,此物是刀,还是如此锋利窄小的刀,老朽平生第一次见!而且都是黄金所制,老朽开眼了!”
不过是后世外科手术常用的探针,骨锉,镊子,探镜,手术刀,钳子,缝合针之类的器物而已。
“奇特,真是奇特!不仅奇特,还相当豪奢!能得妙手天成桑公的赞誉,实在难得!少主你这些物什从何而来?”卫君也被满匣金灿灿的奇异器物吸引住了,向赵端问道:“小君好奇不已啊,未曾想到少主,有如此精湛医术,不知从何学来?你一定得告诉我!”
赵端冲着桑公点点头,对卫君说道:“大概君上也晓得,我那养父骟割牲口为业。我自幼就在一旁观看,看多了也就学会了,偶尔遇上身破流血之人就会下手救治一番,时日久了,也就熟了,我真是从未学过针缕之术!“
“啊?!”卫君卫真和桑公皆惊呼。
桑公不由赞誉道:“医人医畜,殊途同归,自学成才,相当了得。”
老者神情专注的不断体验握拿着匣中的每件器械,似是在为人做手术。
打造这套手术器械,自己本意就是向外出售,难得碰上识货的外伤医者。
“若喜欢,就送于长者,晚辈再打造一套就是!”赵端慷慨说道。
“这些器物,握在手中,着实便利,奇特无比,老朽喜欢不已,可是咱们素昧平生,那如何使得?卿告诉老朽在哪,是谁打造即可?”
赵端冲着老者谦逊的眨了眨眼睛。
“这些都是你打造出来的?”老者不可思问道:“这些器物设计绝妙,若是没有长年救治伤病的经验,绝对打造不出这般完美的器物,听你话音,年龄不大,如何能打造出这等治伤良器?”
医者桑公果然是行家,只是摸摸看看,便明晓了这些手术器械的优良性能。
就在赵端发愁如何向桑公解释时,宴厅之中众人齐呼道:“老夫人醒了……”
卫君卫真急速而走,带起的劲风,将赵端的面纱掀起了一脚,嘴角处的那道豁口便露出了来。
“你有豁嘴?”桑公惊讶说道。
赵端点头。
“可否让我一观?老朽曾习儿科,精于修补豁唇之术!”桑公满眼期待问道。
赵端闻听激动不已,有请桑公来到宴厅入门光明处,这里放有铜镜以便进门宾客检查衣冠所用。
赵端撩开纱巾,任由桑公诊视。
桑公看罢,捻着胡须说道:“不算严重,你这个年龄还可修补,不过为时有些晚了,若你在襁褓之时碰上我,面相就同常人无异。现在修补,晚是晚了点,但日后长了胡子,你也能和平常人无异!”
桑公这番言论,让赵端听了着实心旌荡漾。
自己长相憨傻全因豁嘴傻笑,养父吕伯乐早就说过,若自己能不笑就不是憨傻。
这么多年自己怎就未想过缝上自己的豁嘴呢?
赵端喜出望外,连忙躬身作揖恳求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请桑公为我修补美容!”
“好,那就以你这套器物为资,可好?”桑公一脸欣喜说道。
“一套岂能行?小子为你打造十套!”赵端兴奋说道。
前来为母取铜镜的卫君卫真欣喜不已接言道:“我如何这等愚笨,怎就没想到桑公呢?哎呀,少主,有了桑公,咱们何至于冥思到白头!太宰何在,即刻赏桑公千金,送至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