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便是难得的好天。平阳虽笼罩在战云之下,却也有些习以为常,加上援军陆续赶到,城中的百姓似乎对战争的结果并没有任何的怀疑。
“冷大人,近来生意可好做?”
平阳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作坊内,一个身着军服的女真汉子正对着作坊老板问道,目光却在坊内堆放的杂物之间来回瞟动。
“战事渐起,生意如何能做?”冷二皮啧了一声,“一月下来,到手的票子都比先前少了一多半,得亏是家中存了些,否则如今便要饿死在街头了!”
“俺说的可不是你这作坊里的生意……”女真大汉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红白事的生意,近来可好?”
冷二皮闻言一怔,左手下意识地朝桌下的刀把伸去,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便讪笑以对:“军爷说的是什么,我这小作坊里头卖的做的都在这儿了,也不是办的什么红白事。若是军爷有所需,也当是去专设的店面去寻才是!”
女真大汉被他反呛了一口,也不气恼,只是咧开了嘴:“你这儿的红白事须与别处不同,人家的红事是喜事,你的红事倒是丧事……”
冷二皮心中凛然,顿时反应过来这军汉是来做甚的。
“不瞒军爷所说,咱这儿确实是做这阴司活当的……得吃饭嘛,手上的手艺也就只有这点,不靠这吃,还能靠甚?”冷二皮嘿嘿一笑,作人畜无害样,“军爷在阵前厮杀,我在后头剪除内谍,前后呼应,岂不美哉?”
“你这作坊里,可不止你一人?”女真汉子没接他的话,却是负手踱步起来。
冷二皮暗道不好,赶忙上前两步,慌乱作恭敬状:“好教军爷知道,小的这红白事已经多日未开张,便是开张了也只不过是寻些零散活当,是万万不会涉到军爷身上去的……还望军爷放过则个!”
“俺啥也没说,你如此做派干甚?”女真大汉戏谑着回头看向冷二皮,“莫不是心虚了?”
冷二皮不敢接话,只是垂首而对。
“俺还有一事不解……”女真大汉见他如此,也不去管,继续踱起步子,“都说你操持的红白事,红事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白事又是什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呼呼风声响起,一条粗细正好的白索就这么套到了其人脖颈之上。女真大汉心中大惊,还待要抽出腰间佩刀,却被身后的冷二皮一脚踹在膝盖弯处,直接顶了个跪倒姿势。
“你……你……”喉咙紧绷难忍的女真大汉居然还能稍稍吐出几个字来,让身后的冷二皮顿时惊恐,手上的力量也瞬间加大。
不多时,那女真大汉便如同泄了气的猪尿泡一般软软摊下,脖颈上也出现了一道极为明显的勒痕。
“须让你知道,这白事是何物!”冷二皮喘着粗气,看着眼前女真军汉的尸体,心中颇有些好笑。
“尸首庞大,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个寻常军卒,若是报了个走失,恐怕是要惹金人怀疑的。”坐下来喝了一碗热水后,冷二皮稍稍舒了口气,心中已是有了个计划。
但还未等他动手处理这女真大汉的尸体,紧闭着的坊门便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冷二皮大惊失色,又见从门外丢进来几颗人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堪堪停下……定睛一看,正是自己作坊中“请”来的几个小厮!
这作坊,正是周军安插在平阳城中的情报据点其中之一。而冷二皮等人也是通过各种方式被后周收买,为周军服务,提供城中情报和能探查到的各项具体事务明细。
冷二皮此时已经无法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引得金军前来捕杀自己,光就地上已经死掉的这个大汉,便足够让这家小作坊直接灰飞烟灭!
“卡其嘛!”
冲将进来的金军士兵见自家先行进入的长官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怒极嘶吼,十余人操着兵器便冲冷二皮杀来。
冷二皮身法本事自是与那几个失手被金人杀死的小厮有所不同,但在如此局面下还是有些难以逃脱。
“坏事,怎么把那个忘了?”
金兵越来越近,冷二皮才兀地想起自己房中有一条陈放已久的密道,可供紧急时候逃脱使用,心下稍定,又摸起了桌上摆放着的几枚鹅蛋大小的球状物,朝地上狠狠一掷。
“砰!”
花了冷二皮好些银子才弄到手的几个球状物甫一接触到地面便爆裂开来,顿时白烟弥漫,直接将杀来的金兵迷昏了双眼。根本没见过这般情景的金兵只得胡乱大叫,嘶吼中又吸入了一些烟尘,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咳嗽。
冷二皮借势遁入房中,锁上房门,推开做成机关的简易灶台,一个囫囵身便钻进了黝黑的密道之中。
待金兵撞开房门时,此间早就已经不见了冷二皮的踪影。
这一日,金军对早就掌控好了的城中各处后周安插据点进行了清扫,毙伤周军内谍及无辜人士近百,擒拿二十余人。在此期间,金人也相应付出了数十人伤亡,也放跑了十余名周谍,其中更是有平阳兵马总管完颜烈强调必须要抓住的平阳密谍领导者冷二皮。
对此,完颜烈表示非常愤怒,并对生获的二十余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个中惨状,便不再多表。
而在平阳城中掀起了捕杀密探的风波之后,一直威胁着平阳城的数万周军终于在五月中旬选择拔寨起行,往襄陵方向退去。完颜烈大喜过望,但又担心是诈败之计,便遣一部金军约莫五千,朝周军追杀而去。
其部所击的周军正是一支新募不久的普通部队,被金人攻击之下损兵折将,给了金军足够的信心继续追杀下去。
种蒙在发现了这个情况后,迅速做出应对,将狄放、杨略等部调遣开来,围作一圈,把这部追击的金军妥妥包入,一口吃下。消息传回平阳,也让准备点兵出击的完颜烈稍稍沉静下来,专心处理城内事务,并准备迎接援军的到来。
而周军撤离有序,并且在抵达襄陵之后又接受到了一批新的粮食,但却不是从泽州方面运送过来的。
“这是此地百姓自发募集的?”
柴迁看着眼前皮肤黝黑、面带笑容的老汉,心中颇为震动。
“那是,周军来赶走了女真人,杀了这许多贪官污吏,给襄陵百姓还了个新生!”老汉明显不太会说话,他身边的一个长相白净的书生向前一步,冲柴迁和陆续赶来的几位将官拱手说道,“襄陵百姓受金人为祸日久,当感念周军恩德,故送来了这些粮食!”
“好!”柴迁心中感叹,往前一步拍了拍这书生的肩膀。书生本是个落第举子,走投无路后返乡做了个教书先生,平素也未见过什么军中将官,被眼前年轻将官拍了一下,顿时有些激动起来。
紧接着,让旁观众人完全没想到的是,柴迁从书生面前闪过,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那位不敢言辞的老农的双手!
后者手上,还带着不少污泥!
将门世家出身的种蒙见状便要开口相劝,正待要言时又扫了一眼四周,却见草根出身的杨略、魏胜等人纷纷报以欣赏的目光,心中凛然,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话。
“此番送来的粮食虽说不多,但总是老乡的一片心意!”柴迁冲老汉笑道,“老人家如此年纪,还亲躬劳作,实在是辛苦!”
“将军们打仗才是辛苦!”老汉同样笑出声来,缺了个门牙的嘴巴发出有些漏风的声音,“金人知道粮食重要,便不敢误了春耕,也没派人来村里强征青壮,也是多亏了将军们!”
“老人家言重了!”
种蒙咳了一声,从后面走来:“你我皆是汉人,哪有让女真人踩在头上的道理?”
“没错!”一旁有些激动难掩的书生此时也开口说道,“金人所治之处,无不饿殍遍野、哀鸿满地,动辄杀人放火,百姓如何安生?只恨潘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身入军伍,为汉人杀敌!”
“你是文士,如何行这厮杀之事?”种蒙嗤笑一声,“天下又不是人人皆为辛弃疾!”
“辛弃疾乃潘某所望之标杆,能文能武,若能见其一面,虽死无憾!”书生愈发激动。
“如此,不若来我帐下做个参军吧。”种蒙冲其略略颔首示意,“总有一日能见到辛弃疾的!”
书生张嘴无言,顿时纳头便拜,口称感念将军恩德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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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辛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