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阳城中心的萧氏府邸,或者此时应该改为后周北伐左路军中军帅府内,积极参与到了此战当中的周军将官们正围聚一处,等候着来自开封的圣旨。
自五月十七破了萧可晋后,种蒙便将先前所载的以及大战中新获的众人功劳细细写了,跟着军报一同发回京师,在军报末尾还附带上了自己对于此次获胜后诸将行赏的几项建议,只等英明神武的圣上采纳了。
而这府邸之中,除了原本就属于周军的将佐之外,还有诸如刚从金军处倒戈而来的庞青云、被俘虏后投降的汉军将官陈圭与冯成,最为显眼的还有一个样貌体态完全不同于在座众人的契丹将军石抹奕风。
其人出身贫寒,双亲早故,幼时曾在寒冬之中险些冻死,为周军谍探所救。继而长大成人,素有勇谋,在成为周军军谍之后被送入金军之中,不到十年之间竟成了萧可晋手下可得一用的将军,其人能力可见一斑。
自认为得到了人才的萧可晋压根没有想到一个契丹人会成为汉人的间谍,更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和自己祖上有可能是同一个姓出身的年轻将军居然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此战金军落败的关键点……君不见,萧可晋得到的所谓前线消息与真实情况差别还是相当大的吗?
而其人所领的千余精锐,其实也统统都是汉军,这千余兵卒所属的底层汉军将官早早地也投效到了周军阵营之中。人数虽少,但关键时刻总归是有大用的不是?
“军报抵京,圣上和朝堂诸公得先过目,再商议行赏,拟定圣旨后才能发出……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到的!”坐在首位的种蒙挺着腰板,说得轻描淡写,装得有些刻意了。
可谁让人家确确实实击败了萧可晋呢?这可是此次北伐的第一大功了!
“诸位倒也不必紧张。”一旁的孟宗政出声道,其人脸色有些阴郁,“国朝难得大胜,必然是要细细斟酌的……只是这斟酌与老夫是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了!”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坐在其人对面的狄放笑道,“老将军领着水师遏住了金狗水师的势头,教其不敢顺流而下,省得我军大部再分出些人手来抵挡,岂不是大功一件?”
“哼!”孟宗政撇了撇嘴,“可老夫这么些时日下来,可是一仗没打,光漂在他娘的水上!整日下来晕头转向,每日都要吃上六顿饭的……”
“六顿?”种蒙挑了挑眉,“怎么说?”
“因为昨日的三顿今日都得吐个干净,可不就得吃六顿吗?”孟宗政彻底没了好气,直接拎起面前一个烤得金黄的鸭腿嚼了起来。
此言既出,登时便引得哄堂大笑。诸如种蒙、柴迁这样稍稍顾及形象的只是微微捧腹,而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可言的狄放和石抹奕风则是直接躺到地上打滚,整个厅堂都充斥着欢快的笑声,大家纷纷将快乐建立在了胡子都要气飞了的孟宗政身上,引得后者一阵无语。
正当众人打算继续调侃老孟头的时候,只听的外面一阵嘈杂,随即有个军卒快步入内,顾不得施礼便匆忙半跪,口称外头来了一队内侍,像是来传旨的。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起身出座。又以副帅种蒙为首,年纪最长的孟宗政次之,其余众将以军衔依次排列,鱼贯而出。
在外等候的叶昆见其众势足,威风凛凛,心中暗道一声好汉。
“不知大官(宫外对高级宦官的尊称)到来,有失远迎!”种蒙当先拱手道,“种某与诸将正在庆功,方才还道圣旨何时能到,不想如此快速……”
这句话放在平时,那是要被台谏弹劾一个擅揣上意的。但如今这群将军都是北伐大胜的缔造者,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个时候扫其兴致,因此叶昆也便稍稍压下心中不满,武人嘛,若是过于儒雅反倒不像武人了不是?
“好教种副帅知晓,咱家得了官家(周制,宫中亲近者对皇帝的称呼,与宋不同)的旨意,不敢稍有停顿,日夜兼程赶来此处!”叶昆笑道,“成德以来,官家对外征伐甚少,似这般大的动作也是头一回。此番得胜,赏赐颇丰,以至一封圣旨难以书写……”
“且先听圣上口谕!”
突然拉高了音调的叶昆着实将沉浸在欢喜之中的众人吓了一跳,心中暗骂这老内侍恁地突兀,却也呼啦啦跪下去一片,伏地听旨。
“朕于京师得了诸位大胜之报,心中甚是欢喜。朕年幼时,曾见到金人旌旗蔽日、兵马雄壮,绕京师奔驰,而我军竟无人敢出城与之交战,心中芥蒂愈深,只愿手刃金虏、收复汉家故土!”叶昆跟在成德皇帝身边多年,连传个口谕都模仿得极为相像,“朕年轻时曾从军,亦曾杀过金贼。然坐于大殿中后,碍于国力,只得对内安民,对外暂妥,不敢稍逾越,唯恐金人南下犯边,伤了我大周子民的性命!”
“今夕则不同,朕于朝堂有贤臣可以施策,于边镇有良将可以驱使,上下一心,百战不殆!而金贼亲族自残、权臣乱纲、诸镇割据为患,俨然是一副日暮西山的模样,故而我军可击之、破之、胜之!此战诸功,当属北伐众将士,当属朝堂谋略诸公,亦当属千万期盼大周得以大胜的两淮和山东子民!至于朕……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成德皇帝的口谕到此也就结束了,结束得颇有些突兀。一是因为此战的胜利虽为大胜,但右路军仍与独吉思忠牵扯,整个北伐尚未竟其全功;二是因为表彰的内容过多,都写在书面文本之中,在口谕里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至于这最后一句,自然是让众将士本来还有些准备抬起的脑袋齐齐又低了下去,口称圣上英明不止。
“官家这次之所以只传来口谕,多半是因为岳大帅那里的战事还未结束,不好大张旗鼓的。”叶昆将种蒙缓缓扶起,“咱家也不晓得行赏的内容都是些什么,估摸着不会有实职调动、爵位晋升之类的,应该是多加表彰,再赏赐些钱帛为多……将军千万莫要觉得受到了怠慢……”
“大官说得哪里话?”种蒙悚然,“能得点滴圣眷便是我等武人的莫大荣幸,又哪来的怠慢之言呢?”
叶昆微笑着摆摆手,其人身后一个年轻内侍便捧着一份厚厚的文书走上前来。种蒙见状,便恭敬接过:“多谢中贵人(对宦官尊称)!”
那年轻内侍许是个刚上位的,此番跟着叶昆出行是来见识见识世面的,得了种蒙的敬语一时竟有些惶恐,连连摇头,朝后慢慢退入了宦官群中。
叶昆见状,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沉声道:“给诸位的口谕已达,接下来便请种副帅、孟老将军、狄将军、石抹都尉和柴校尉为咱家引路到后堂去,此处另有几句口谕要说与几位的……”
被点了名的几人心中自是了然,围观的其余将官略略一看也大概明白了这五人的特殊。一个北伐军副帅,一个资历最老、此战之后应该就得在京师颐养天年的老将,一个从西边过来的汉人降将代表,一个从北边少数民族政权投靠来的降将代表,还有一个天家子弟……俨然就是此时左路军中最能够体现派系特色的五个人!
而此时心中略有忐忑的五人也顾不上身后众将官投来的羡慕眼光,在识路军卒的带领下朝府邸后堂走去,边走边盘算着接下来几句口谕对自己来说会有什么特殊之处。
只要之后不发生投敌叛变或是据地称王之类的诡异剧情,得到成德皇帝额外关照的五人大概率会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后周军政系统中的红人,前途、家族、国运等等,极有可能就在等下叶昆要对他们说出的话当中……这怎么可能不让人紧张呢?
随着军卒们纷纷从后堂撤出,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六个人,一时间无人说话,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远处,仍然在庆祝大胜的众将的声音透过层层阻隔传到了后堂,让四人频频侧目,只有柴迁与叶昆两人始终不动,宛若雕塑一般。
几息之间,见两人一动不动,其余四人也不好继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纷纷挺背坐定等待叶昆的传话。
见众人正襟危坐,叶昆也不再卖关子,皱巴巴的老脸上绽放出了笑容来:“咱家在这里,先恭喜各位将军了!”
一听这话,五人登时便是一松,心中又暗骂叶昆这糟老头故弄玄虚,惹人心烦。就连关系甚密的柴迁也不住地暗诽其人那仿若老顽童一般的行事手段,直教人心弦紧绷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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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蒙果敢善断,孟宗政沉稳过人,狄放勇毅能战,石抹奕风胆略惊世,柴迁不拘身段,皆为国之良才也。——李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