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旗猎猎,烈马嘶鸣,将士们的喝止声、咆哮声,集合的呼号声交杂在一起,显得此时正在行军的阳城金军整体素质很是有些堪忧。
在得到了周军即将抵达阳城地界的消息后,权衡再三的萧可晋决定主动出击,只留一万老弱兵卒守着阳城大本营,又步一万五千人分散作数营围绕阳城而驻,加上城里留下的些许民夫和根本拿不起兵器的民兵,约三万人留守在了阳城。
而萧可晋本人,则调动了手下的大部,约六万余人向周军所在的方向进发。
同时,在得到了深刻教训的萧可达的建议下,萧可晋对斥候很是上心。女真和契丹本就是马上民族,每名骑兵都配备了两匹战马,精锐则配了三匹。
在不缺战马的前提下,高超的骑射技术和训练有素的骑术自然成为了寻常金军士兵也能够成为准斥候的原因。
之所以不是正式的斥候,那是因为专业斥候对于刺探、暗杀、轻弩、近身搏斗、探查地形等等必修课的掌握程度都是极高的。普通士兵虽然有一定的能力,但起到的作用基本也就是探查敌情这一条,至于让这些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女真和契丹大汉去搞什么刺杀……
分明是说笑嘛!
萧可晋也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群准斥候身上,身为宿将的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前些日子手下斥候损伤很是有些严重,不单单是女真和契丹族的人,就连专门从独吉思忠那里要来的奚人骑兵和一些草原骑手也折损了不少。
不过,在前段时间双方斥候的交战之中,也是出了几个好汉的。譬如那幼年便从草原上被掳掠到金国长大成人的木华黎和博尔忽,便是斥候的上上等人选。
草原人天生便是战士,又吃苦耐劳,骑术精湛,射箭的准头和水平对于受过同等训练的女真士兵来说完全是碾压。
没办法,天赋优势,有些事情上便是女真人再怎么不承认也是没办法的。
了解之下,萧可晋才发现这两人竟然是当初随着萧可达一起去到横望的骑兵,也早已经是谋克(金国实行猛安谋克制,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军制之中,谋克为百夫长,猛安为千夫长)的身份了。
能从横望那里活着出来的,手上多少沾了些自己人的鲜血。
但萧可晋不管这个,他只知道这两人实在是英勇,在前段时间面对周军斥候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人数劣势而落了下风,反倒是愈战愈勇,很是杀了些周军辛苦培养的士兵的。
于是乎,在满都、阿里布、胡都堇等河中猛将都倒在了横望的箭雨刀林之下后,萧可达已经面临着手下有些无人可用的窘迫情况了。爱才心切的他便将两人调入了骑军,实打实地领了一百骑兵,俨然是众骑兵斥候中的新锐了。
须知,此时的金国与另一个时空中的不同,或许猛安的军职和名号还是有些难得,但谋克这个名头已经是有些便宜了。
说是能封上个三百户,又或是说能带一百兵,其实大部分情况下是金国的上官们想要借着封下去的军职来向中央讨要钱粮和资助,说白了就是吃空饷用的。
所以,在木华黎和博尔忽得到了谋克,也就是百夫长的头衔后私下很是高兴了几日,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一个与虚衔无二的东西,自己手下压根也没多出来几个兵,便对金军将领的这番操作有了些不满。
而此番萧可晋实打实地让这两人领了兵,很显然就是要提拔重用的意思。还在揣度谁能来接替满都等骑兵将领位置的众人一下子便有了可供参考的对象,但鉴于这两人的杂胡身份,自然也不好多做猜测,只道是萧可晋爱才心切,要保这两个北边来的步步高升了。
“大帅,当前斥候打探的情况就是如此了。”木华黎恭敬地将写好了关于与周军交锋的大致情况的军报递到萧可晋面前,“这是给文书好好润……润色过的,看着方便懂些,若是我……若是末将直接写的话,字也歪歪扭扭的,也不太……”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见木华黎的口音有些别扭,萧可晋有些不可控制地挑了挑眉,“木华黎?你在大金也待了这么久,怎么话说得还不如博尔忽好?”
“回禀大帅……”木华黎咽了口唾沫,“末将的心思都在骑马射箭杀人上,口头有些笨拙,还请大帅见谅。”
“有什么好见谅的?说不好话可不代表打不好仗!”萧可晋笑着接过军报,轻轻放在桌上,“下去吧,专心钻研你那杀人技,来日遇到汉军,好好砍下些脑袋,本帅保你个猛安出来,兴许还能给你娶上个如花似玉的妻……”
木华黎行了个军礼,应声退下。
“兄长,俺不太明白。”坐在边上的萧可达看向了还带着点笑意的自家兄长,“这些北边来的杂胡不过是些腌臜货,拿去送死的,真要打仗和封猛安,不得是女真人和咱们契丹人吗?”
“亏你他娘的说得出口!”萧可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老子问你,先前军中诸将,最为强悍的是哪些?”
萧可达仿佛被噎住了一般,看向萧可晋的目光有些躲闪,显然自家兄长的威视和做贼心虚的心理对他的影响还是有些严重的。
“最擅长斥候之事的胡都堇死了,最擅长步战守城的阿里布死了,最擅长骑战袭敌的满都也死了。”萧可晋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个八度,大手猛地往桌上一拍,掀起的风竟将那封军报吹落到了地上,“多年养出来的亲信都给你搭在了横望,可还有什么人能用?”
萧可达一时失语。
如果这三人的死因是在金军溃败后被乱军杀死的,那萧可晋的接受度自然会高一些。可这三位重将都是以一种诡异至极的办法战死的:单挑。
满都和狄放单挑,战不三合便被人家用马蹄踏碎了半个脑袋;
阿里布打魏胜、毕再遇,一挑二,被人家两刀斩成了三段;
胡都堇更绝,直接在山林之中被周军的斥候用暗箭射杀,死前甚至都没遇到一个周军中的名将。
“俺知错了……”萧可达满面羞愧,站起身来便要跪下,萧可晋见状忙出声喝止:“做甚?做甚?你跪我做甚?”
“非是跪兄长……”萧可达叹了口气,“是跪死在横望的诸位将士,跪因我而死的众人,俺心中实在是愧疚得紧,却不知该如何诉说。”
“那便不说!”萧可晋离开位置,上前两步将萧可达拉起,“多杀些汉人,便是与他们报仇了……这般跪下给谁看?死人可看不到你跪下!”
萧可达还想说些什么,双眼一抬,与萧可晋那带着些怒意的虎目对上,心中登时便是一颤:“俺知道了……这就去备战……”
见萧可达撩开帘帐快步离去,萧可晋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是教旁人瞧着,定是以为见了鬼了。
除了对自家兄弟,萧可晋何时有过这般神情?
“传本帅军令,天色已晚,就地驻扎。”萧可晋叫来了帐外守着的亲兵,“再令斥候四出,清查大军四周,若是见了周军,乱箭射杀了便是,无需来报。”
“再,令众军兵不离甲,休憩时刀枪弓弩皆不可离手,防周人狡诈,半夜来攻,乱了咱们阵脚。”
“再……天气转暖,但热水姜汤还是备好,免得有些伤寒成了疫病,传至全军,未战先溃了。”
“就这些,传下去吧。”
萧可晋对于麾下将卒的关心和对于阳城内百姓的心思是完全不一样的,像这样的将军在以武立国、以军为尊的金国还有不少,从侧面也能反映出当前金国治下的百姓之颠连穷困、荜门蓬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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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金哀宗时,凡金治所,民不聊生,荜门蓬户,倦尾赤色。民为国之本,金之衰颓,由此可见矣。——《醉翁谈录》金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