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淡淡月光洒落在皇城大道上,颇有些美轮美奂的感觉出来的。
此时已是亥时末,即便是喧闹非凡的街道此时也已经重归寂静,更不用说本来就十分重视规矩的皇城内里了。
“世子,咱家只送到此处了。”缓缓打开的南门中出现了几道身影,当先的正是满饮而归、得了赐字的柴迁,位于其人身侧欠身的是皇帝心腹叶昆。送柴迁至此的叶昆瞧见外头已经驻留着几个康王府的侍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朝柴迁略略拱手示意。
“叶押班送到此处便是!”已经有些喝高了的柴迁挥手笑道,“本世子自会回府的……您瞧,这不正是我康王府的人吗?”
“什么押班?!”叶昆听其人口中胡话乱冒,登时便是一惊。好在四下人等都是自己养出来的干儿子,倒也不怕他们到处去嚼舌根,心下方才稍定,冲柴迁低声说道,“世子有些醉了,有些话还是莫要乱说的……当心隔墙有耳!”
柴迁毫不在意地朝四周瞥了几眼,旋即笑着拍了拍叶昆的肩膀:“本世子懂得规矩,还未公布嘛,自然是要闭口不谈的……来日若是公公真个做了大押班,还得请我喝顿酒才是!”
“康王府的,快些过来将你家世子接去!”叶昆听其人口齿不清,知道此时其脑中定是一片混沌,再任由他讲下去恐怕真要出事,便急急挥手道。
待康王府侍从将有些身软乏力的柴迁扶上马后,堪堪坐正,又向叶昆等人拱手辞别,便扯着柴迁朝王府的方向缓缓走去。
“爹爹是要做内侍省的大押班了不成?”正当叶昆转身要回宫继续伺候皇帝时,只听边上一个年轻内侍低声问道,后者神色又慌又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
“什么内侍省的大押班?我说过多少次了谨言慎行,难道你也是世子爷不成?”叶昆气不打一处来,给这小内侍狠狠地来了一个大嘴巴子,打得其人晕头转向,若非身侧同伴拉住,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了。
“且随我回宫去,官家那里也醉得厉害……这番话在我面前说说还行,若是在官家面前讲了,便是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知也不知?”叶昆面带狠厉冲那犹自满眼进行的小内侍低喝一声,也不去管他,兀自大步朝群殿方向走去。
……
康王府内此时依旧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着家中的第二根顶梁柱回来,即便是已经快要到子时,但府中众人还是丝毫不敢怠慢。
而柴锁与杨氏,还有柴远、柴遇、柴愠玉等弟弟妹妹都在正厅候着,等待历经四月北伐后的儿子与兄长回府。三个小孩子都已经是不住地点头眯眼,若非杨氏在一旁细声督促,此时正厅内应该多出三个打着微鼾的小鬼头才是。
“世子回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将本来有些安静下去的康王府整个唤醒了起来,柴锁与杨氏更是直接拉上睡眼惺忪的三个孩子匆匆往府门赶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没有太过庞大的阵仗,没有前呼后拥的盛况,更没有什么身着铠甲、高头大马的好汉景象,有的只是一个离开家在远离国土的北方厮杀数月的年轻人,穿着朴素的常服,面色红润,眼中泛光地朝家人扑来。
“可好?”拥抱过后,柴锁望着又长高了一截、脸上也变得更为粗糙的柴迁,沉声问道。
“为先好得不得了!”柴迁笑着后退两步,张开双臂转了两圈,却因为饮酒后头脑有些昏花,竟控制不住地朝边上趔趄了一下,惹得众人纷纷大笑。
“为先是什么?”作为母亲,杨氏明显捕捉到了关键所在,“是今夜父皇给你取的字吗?”
“是了!”柴迁稍稍站定,“按说该是我自己取的,皇爷爷点头了的才是……”
“为先好哇……敢为天下先,是我柴锁的儿子!”柴锁有些激动,却又端了起来,负手而立笑道。
“兄长,久别四月,甚是思念。”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循声望去正是次子柴遇,“不若先到厅中去歇息片刻,吃些茶水解解酒才好!”
“遇儿倒是懂事!”柴迁笑着摸了摸柴遇的小脑袋,后者得了表扬,噘着嘴将头扬得高高的,还拿余光瞥了一下柴远,显然是得意得紧了。
众人又嬉笑了一番,便不再在府门处喧哗,以免打扰到临街各家民户的休息。
到了正厅后,柴锁与杨氏自然是十分关心这四个月在北军的种种,生活常事、军旅行伍、生死决战、大军掩杀等等,都是绝佳的谈资。只不过身为父亲的柴锁更为在意军事,而身为母亲的杨氏则更为儿子在这其中的安全问题感到担忧。
“你领兵在横望边上的山林行探金人踪迹,山中怪石歪树林立,可有伤着什么地方?”
“阳城之下斩了那个契丹汉子,据说此人面目凶恶,有三头六臂,杀起人来毫不眨眼,你这身上可被其伤了何处?”
“那日反杀了萧可晋数万大军,听他们说箭矢齐发后遮天蔽日,你可有伤……”
“母亲!”柴迁捧腹大笑不止,半晌才坐直起来稍稍擦了擦眼角,“你说的这些,若是我真个伤了,哪还能好好地坐在此处听你们问话?还有那萧可达三头六臂……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莫不是那街上随处摆的说书人随口说的,母亲竟信了吧?”
“你母亲也是担心过头了……”柴锁笑道,“不过为父还是有些好奇的,初上战阵,怎么便能有如此表现呢?须知,便是父皇当年上阵时都被金军给吓了个趔趄……”
话音未落,柴锁忽觉不对,赶紧捂嘴不言。柴迁与杨氏相视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将这话头就此揭过了。
“不定兄长前世便是刑天呢!”又是迷迷糊糊的柴遇见缝插针般来了一句,“又或干脆前世就是个将军,从轮回台上投到了此处,却没喝那孟婆汤……”
“都是谁教的你?”杨氏一怔,旋即便满脸愠色,“怎么能如此说兄长?”
“无妨,无妨。”柴迁抿了一口清茶,茶水顺喉而下,稍稍缓解了一下满是酒食的饱腹,“童言无忌嘛!再说了,我前世还真不定便是个将军的,遇儿说是也不是?”
见柴遇重重地点了点头,柴迁的微笑也仅仅是浮于表面,心中早有些担忧。
一路下来,不仅是军中同袍、麾下将卒,还有自己那几个慧眼如炬的顶头上司和深宫之中执掌大周江山的成德皇帝可都看出自己的不对来了。
天家与寒门在这个时代尚有一道鸿沟,双方对于自家子弟的培养方式差异极大,在军事上更是如此。寒门子弟从军,除非是得了上司赏识,否则便要一步步从底层爬起,不知要杀多少人、踩多少白骨才能够完成自己那所谓封妻荫子、开府建牙的理想。更进一步,便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专属将门世家,在史书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一笔。
而天家子弟,只需要靠着自己的身份,几乎毫无阻力地朝上飞将而去。寒门十年走的路,天家或许一年不到便可以走完。只不过这些顶着皇族名号的世家子多数来只是混个军职、贪点资历的,虽然不会在军中滞留过久,但总归是会给寒门造成一定的阻碍的。
通过层层磨炼才能够锻炼出来的寒门将领的整体军事素养,当然是要远超过大多只会纸上谈兵的世家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世世人提到所谓遥领或是权代将校的天家子弟名字时,通常会出现嗤之以鼻的原因了……真不是看不起,实在是没见过厉害的!
至于当今大周的成德皇帝,当时去到军中也不过是弄个见识过战阵的名号,为自己的政治资本增光添彩罢了!
而如今这位柴姓的少年在数月北伐当中所立下的功劳、做出的表现,相比于已经成为了底层军官的同年龄段人来说是要出色许多的,因此更为显眼和招人注意也是在所难免。
眼见得时间到了子时中,眼皮直打架的柴迁终于还是有些撑不住了,在结束了拉呱之后便和父母弟妹告别,在仆从的带领下回了卧房。
折腾了一日的柴迁本以为往床上一躺登时便能睡去,却不想双目发神,头脑清醒,竟是一点睡意也无。
原因无他,其人心中对改变了前世的历史仍旧耿耿于怀:本该死在北伐中的人未死,本该活着归来的却将性命留在了彼处。金国更是因此损兵折将,独吉思忠那看起来极其诡异的北还指不定便是违抗了金人皇帝的圣旨做出的自私决定,还不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呢……但必然不会是坏的就是了。
“且先走着吧!”柴迁长长地舒了口气,“到底与前世不同,也不知接下来又该有什么魑魅魍魉来到面前作妖了……且先走着吧!”
言毕,双眼兀地一闭,竟就这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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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迁有器量智识,更兼胆略勇武,何事不成?——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