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河东大地本应该稍稍转凉,但此时热浪朝天,双方将士搏杀正酣,浑身燥热,更不必说时间本就是午后不久,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
柴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请命出战,或是心中不忍见这支骑兵就此大损特损,又或是心中战斗欲望强烈无处发泄,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其人取了将令,自去点了三百骑兵来,直接穿过鏖战着的战场,往西面穿插过去。
说来也是有趣,这三百骑兵偏偏还都是在中军之兵,今日前线鏖战,他们却只能呆在后面送送军令、传传口信,心中焦急万分又不得不听从军命。柴迁赶到时,正好是其部三百人整顿操会的时辰,甫一集结起来的众骑兵便被柴迁直接呼喊而去。
那兵官本来还有些疑惑,在见到刘宝华将令之后便沉声不言,默默点兵跟在了柴迁身后……实在是太想打仗了,甚至连将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周人手中都不想问!
柴迁又让其中一个年轻骑兵往方才自己所处阵中唤单万柳、扈再兴前来,自己则原地等待,顺便对这三百骑兵前后打量了一番。
“秦川男儿果然没有孬种!”柴迁啧了一声,“便是在营中传信的也都是个顶个的好汉!”
本来听着前半段还昂然以对的骑兵兵官直接被后面的传信二字给重重一击,憋得满脸通红,高声应道:“好教……好教好汉知道,不过只是没轮到俺们上罢了!若是上了,此时金狗也应当溃散而去才是!”
“就是要他们溃散而去!”柴迁轻轻挥动马鞭,“待我那两个弟兄来了,咱们便出发……金狗的将官不知在何处,一会儿还需要找上一找。这数百骑卒,此战之后能剩几人我也不知,全凭各位造化了……你唤作什么名字?”
那兵官一愣,旋即答道:“末将名叫张威,好汉为何问这个?”
“别叫我好汉了,唤我柴迁便是!”柴迁大喇喇一挥手,“在此处我不是什么世子,也不是都尉,不过是一想活命的军汉罢了!”
张威闻言,顿时大笑起来,紧绷的心情顺势松弛。
未几,扈再兴、单万柳匆匆赶到,柴迁见两人浑身带血,又看后头这三百骑兵人人欣羡不已,心中暗道好笑。
略略整顿后,柴迁便引着这三百余人一同往西面插出。
战场的西面多为小山丘,其中亦有纵横交错的些许平原,正适合小股骑兵穿插而过。众人纷纷策马,但纵略过去后又找不到往战场当中切入的口子,况且连金兵的将官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一时原地打转,显得有些滑稽。
“张威,你久为骑兵,跟此处金人打交道也多,你说说金狗的军官会在何处?”柴迁略略勒马,冲张威问道。
后者摇了摇头:“俺也不是长久与这伙金人打交道的,先前也不过是经过此处罢了……但要是此处金人将官,多数可能会在靠城池更近的地方吧?”
“是了!”柴迁闻言恍然,“完颜云享生性谨慎,将为军胆,其人如此,其麾下将佐大抵也是如此……只是城墙之下,怎么才能到呢?须知道,彼处可都是大片金人,咱这三百多个进去,连根骨头都不剩的!”
“不是在城池之下!”张威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着急,“当在高地!”
柴迁闻言一愣,不过几息时间便想明白了。
此处地形也说过了,山丘多,平地也多,二者纵横贯通交汇,其实对于想要铺开的部队是有些难办的。散成小股,人数不需太多,反倒是在这地形地势之中最为稳妥的做法。
而要确保自己能够看得到前方战场,金军的指挥官就必须要站在高处。不管是将台还是将楼,规格都高,不是寻常将官能用得起的。方才众人远眺,也确实没有看到金人彼处醒目的标志,也算是从侧面证实了素重仪式的完颜云享确实没有亲自前来指挥作战。
柴迁前世确实缺乏以骑兵身份对金军进行主动进攻的经验,此时不得不继续朝张威问道:“那依你看,该是在何处?”
“那里!”张威遥遥一指,“彼处山丘乃是这片最高的,又能见金人团团围簇,人数众多,必定是金兵将官无疑!”
众人心中稍定,便马不停蹄地冲彼处奔袭而去。
说来也是怪哉,金人形成包围后竟是将兵力尽数投放进去,颇有一战歼灭之的气势,对于侧面的布防和监控都有些不到位。粗心大意之下,居然就让这支三百余人的骑兵部队这么从容穿过,一路抵达了那个人声鼎沸的山丘附近。
天色渐暗,这突袭部队出来时也没带火把,此时眼前道路看得也并不清晰。金人同理,甚至因为西凉骑兵本身穿着的黑色甲胄,在夜色遮掩下起到的遮蔽效果更好,此时山丘上的人顾着遥遥指挥,却没注意到身侧有一支骑兵来袭。
也对,任谁也想不到对面的骑兵能从容至此,难道他们不是被团团围困,鏖战将近一日了也还没有能够突破任何一个口子吗?
“俺们打了一日,这汉人也打了一日!”山丘之上,一个年轻的女真猛安正叉腰喝道,“况且汉人不过万余人,俺们得有三四倍、四五倍于他!轮换交替,连夜给俺打!明日之前,要教这伙汉人尽数降了!不降的便杀了!”
其人正要多说几句,耳朵却是一动,猛地偏过头去,只见不远处影影从从,好似有什么人在哪里。这猛安一时迷茫,旋即面带惊惧之色,顺手指道:“那里是不是有人?”
众将随他手指方向看去,但见彼处声响瞬间一静,立马又沸腾起来。
人声高喝,战马惊鸣,且声响愈发靠近,显然是冲这边过来的!
“来的正好!”这年轻猛安脸色转变极快,惊惧之色全然不见,此时只剩下满面狞笑,“正愁此战俺出去不得,在这破小山上待着发愣!取我兵器来!”
未几,一副九节鞭被旁人送到跟前。这年轻猛安翻身上马,轻松接过,其余将官和兵卒也纷纷上马,气氛登时紧张。
“你们平日都唤俺草火讹可,今日俺便要取对面一人来,绑在大帐前,好好烧上一顿给你们瞧瞧!”这位年纪尚轻的完颜讹可之所以被称作草火讹可,盖因其人喜欢将俘虏绑起来用草木点火焚之取乐,与军中另一位被称作“板子讹可”的完颜讹可区分开来,由此有了这个古怪名字。
柴迁前世是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的,也知道其二人对于金国来说地位之重要。但此时距离又远,压根听不清其人说话,否则的话柴迁一定会选择稍稍骚扰一下便往别处奔去……
骑兵来得突然,金军一时也只能聚起三四百人,其中还有不少将官,甚至有七八个刚来协理事务的谋克,此时也都各自紧张万分,生怕把小命丢在这小山丘之上。
“俺们在高,怕什么?”草火讹可见身旁几人有些发抖,不满地喝骂道,“弓弩准备,爬坡时便乱箭射他娘的!”
话音刚落,只听前面一阵哗然骚动,细细看去,却是最前排准备放箭的金兵兀地倒下二三十个,有几个在地上捂着伤口呼号不止,显然时对面先行动手了。
草火讹可见状不惊反笑,道是对面也是会打仗的,不是平白送命来与自己,双腿一夹马腹,那杂色大马唏律律一声,便冲前面驰去。
山丘不算太高,加之冲刺距离足够,西凉骑兵已经齐齐上坡。方才攒倒那一片金兵的箭矢,就是上坡时及时作出的反应。
“再放一轮!”又往前十余步,柴迁猛地大喝一声,身后数十个带着弓弩的骑兵齐齐抬手射箭,将堪堪从上面冒出半个身子来的十余名金军士兵射翻开来,顿时惨嚎一片。
而放完两轮箭矢后,柴迁也放缓马速,朝部队中间略略挪去,以防一登上山丘,便被金人迎面一个照会反射回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待西凉骑兵纷纷冲上后,迎面过来的正是由草火讹可亲率的数百士兵,其中又多为骑卒,草火讹可本人更是一马当先,操着两支模样可怖的九节鞭,呼啸着扑将过来。
西凉骑军见状,心中正感叹差距之大时,却见柴迁在后头暴喝一声,胯下战马速度猛提,竟是从前排骑兵中脱相而出,颇有些不要命地朝对面杀将过去!
其人身侧两个大汉,一个手挽五石强弓,一个操持钢铁双鞭,一时气势恢宏,教两边兵卒都有些失色。
唯有同样在前头冲锋的草火讹可,脸上浮现出得遇强敌的满意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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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两讹可,皆护卫出身。一曰“草火讹可”,每得贼,好以草火燎之;一曰“板子讹可”,尝误以宫中牙牌报班齐者为板子,故时人各以是目之。——《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