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老弟，为兄有一事不明，还请柴老弟指教。”

　　纵马间，杨略扭头冲着柴迁抛出了个问题，后者听了之后，登时便是一怔。

　　“柴老弟自小习武，饱读兵书，但从未上过战阵。”杨略不解道，“若是口头说说，纸上谈兵倒也罢了……是如何做到初次上阵便好似游龙入水，猛虎归山般很是自得呢？”

　　“杨某见你的搏杀手法，不像久在京中，倒像个出生便待在边镇长大的老卒一般；战术把控，若是个不晓得你身份的，定会以为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官；军略大局上，说的几番话，就连那几个杀过不少人的老将都未必讲得出来的。”

　　“柴老弟不过年方十五，表现出来的样子，说是个四十五岁的也不为过。”

　　这句话一出来，柴迁冷汗登时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眼神躲闪，面色阴沉。所幸杨略此时已经将目光从柴迁的脸上转移开来，否则见了这一幕，恐怕还不知道得追问到什么程度才好呢。

　　“杨兄过誉了，小弟哪来的什么本事？”柴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只不过是读兵书的方法和别人有所不同罢了。”

　　“请赐教。”杨略眉头一挑，扭头看向了柴迁。

　　柴迁轻咳两声，道：“说赐教也是过了……他人看兵书，多是识得其中军略及军政诸事，至于亲临战阵后该怎么做、遇到突发状况该怎么处置、若是敌人的刀枪已经到了眼前要怎么躲闪，那兵书上是万万没有的。”

　　“那……”

　　“无他，一切尽在梦中尔。”柴迁哈哈一笑，“我常在梦中梦见自己落在战阵之中，敌人的刀箭、同袍的呼号、战马的嘶鸣、城头的烈火、街道的破落，每一样我都见过。”

　　“梦见这些时，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靠着一身的武艺破了困境，救众人于水火，御敌于国都之外……”柴迁仰头叹了口气，“但终究是做不到。”

　　“虽都是梦境，但每每梦醒，身上都是大汗淋漓，脑中对兵书内容的印象变得更深，手中的功夫也变得更是厉害了。”

　　“这便是小弟之所以能如此的原因了。”

　　“太玄乎了……”杨略挠了挠头，“都在梦里见过？便是那勾栏里说书的，恐怕也说不出这般精彩的故事来吧？”

　　“兄长觉得玄乎，我身为亲历者难道就不觉得吗？”柴迁将刚刚收起来没一会儿的猎弓又取了出来，搭上了一支箭矢，“天下之事，若事事都有说法，那多没意思……”

　　言语之间，箭矢射出，没入草丛，伴随着从另一侧穿出的箭矢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只被一箭毙命的大白兔。

　　“老弟可不厚道啊！”杨略略带不满地咂了一声，“说好的你一箭我一箭，怎么还不守规矩起来了？”

　　“兄长，兄长！”柴迁笑道，“接下来多让你一箭便是，恁的小气！”

　　谈笑之间，前方又出现了一只被猎人们的动静惊吓到的雄鹿，杨略见状，猛地一夹马腹，朝它奔驰而去，想来是打算用北地骑射的手法来猎杀此鹿了。

　　柴迁无奈地笑了笑，自然是紧紧跟上。

　　两位将官突然驰出，引得后面随从手忙脚乱，乱哄哄地上前，倒是将那雄鹿惊得跑着飞快起来，惹得杨略暗骂不止。

　　……

　　端氏镇东以巍山为依，西有榼山为屏，从北至南是千年流淌的沁河水，阡陌交通，数条大道在此处交汇贯通。自古以来，端氏土地肥沃，气候温和，商贸繁荣，交通发达，和平年代是河东地区的缴税大区，战争年代是兵家必争之地，其地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春秋时期韩、赵、魏三家分晋，曾迁晋君于端氏聚，西汉始设端氏县，隶属河东郡。

　　在女真人统治期间，端氏一度被合并入沁水，后因沁水占地过广，金国的皇帝最终才放弃了整合的想法，端氏也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域区划，成为了现在被庞青云雄踞的一座重镇。

　　庞青云占据此处后投靠了金人的朝廷，加官进爵，势力也一步步做大。金国的统治者也是心大，任由自己地界里出现了一股数量庞大、战力不俗的汉人半正规军，甚至在部分政策上，例如减免税赋、减轻力役、提供军资、给予兵权等等，都为庞青云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如果后周没有突然发动北伐，按照先前端氏军事集团的内部规划来看，庞老大很快就要借着独吉思忠南下的机会，挥师西向，将沁水、鹿台山一带盘踞的地方军势力消灭干净，将自己的实际控制范围扩大到一个从前完全不敢想象的地步。

　　然而，庞青云通过从前在南边中原地区结识的富豪处得到了消息，后周皇帝突然改变了主意，将固守北境改为北伐河东，这一下便将他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稀巴烂。

　　让庞青云更是没想到的是，身为金国征南左路军副帅的萧可达，竟然在横望败了。

　　不到半日的时间！

　　于是乎，本来还做着枭雄大梦的庞青云同志，此时正在为怎么对付已经向阳城进发的周军而感到苦恼了。

　　让他更苦恼的，是此刻面前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

　　“庞大帅，该怎么着，您得给个准信儿，兄弟才好回去跟大当家的交差呀！”中年男子看着儒雅，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却都带着满满的匪气。

　　“钱越，你跟谁说话呢？”不等庞青云开口，中年男子身边的一个大汉便不满地呵斥道。

　　“都是一条道上的，脾气秉性大家都清楚得很！”钱越皱了皱眉头，“庞大帅以果决出名，这事儿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更不是什么做不得的阴司事，怎么就磨磨唧唧的了？”

　　“钱越！”庞青云抬手向堂下的弟兄们示意，“话带到了便是，兹事体大，我还得和兄弟们好好商量才是。”

　　“请转告铁臂膀大当家，就说我满山风不能只顾自己挣银子，还得顾着手下的数万弟兄。他们若是吃不上饭，老子便是有那山珍海味，嚼在嘴里也是没味的。”

　　“行，话兄弟带到了，至于后面庞大帅是要写封信交给我们大当家的，还是要带人到沁水去亲自和大当家的说，就请庞大帅自行定夺吧！”

　　钱越内心不悦，他知道自家的老大那破脾气，若是此行没有直接得到想要的结果，那执行这次出使任务的人就得承受其怒气。

　　钱越苦着脸出了大堂，殊不知身后坐在头把交椅上的庞青云脸色更是能挤出一碗苦瓜汁来。

　　铁臂膀让钱越带来的建议，是沁水与端氏两处兵力联手南下，配合阳城的萧可晋驻军将后周来犯之人击退。

　　作战过程中，双方都保存实力。等到周军退却后，再联手灭了鹿台山的财神到，将他据有的地盘平分了了事。

　　如果今天钱越来得稍微早一些，或许庞青云就能答应他的建议，直接跟钱越进行结盟信物交换。

　　然而，来自鹿台山的使者早在凌晨时分便进入了端氏，钱越在堂下侃侃而谈，叙述双方的合作前景时，那位鹿台山的使者已经吃饱喝足，躺在房中休息，盘算着回去之后财神到能给他这个马到成功的手下什么封赏。

　　庞青云垂涎于鹿台山的财物，又希望能把沁水所属的那群猛将谋臣笼于手中，加上自己手下已经接近制度化和规范化的数万军卒，妥妥的一个控制端氏-沁水-鹿台山三角区域的中型军阀就能造出来了。

　　本来庞青云做的便是联合一方先吞并第三方的计划，得到了财神到的消息后就决定先与其合作灭了沁水的这伙草莽，再对鹿台山徐徐图之。

　　但庞青云又深知那铁臂膀的尿性，如果自己此番没有直接回信，恐怕大怒之下便要出些破事来的。

　　心下想着，看向钱越远去背影的目光便不太和善了。

　　堂下大汉见状，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大帅，连个传信的都不把咱放在眼里，咱直接给他做咯，往那山里一丢，用不了几日便能被啃个干干净净的。”

　　“到时候沁水那边问起，咱一口咬定没见过，那铁臂膀又寻不得尸首，能把咱怎么地？”

　　这大汉本就是庞青云的心腹，加之这满山风心中也有这般想法，大手一挥便让大汉带人跟着出去，伺机将钱越处理掉。

　　可怜钱越在沁水也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出使端氏也是因为得到了铁臂膀的信任，未曾想因为这小小的时间差，便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阳城北面三伙贼人互相之间勾心斗角、拉帮结派时，后周北伐军的左路军在种蒙的带领下即将抵达目的地，一场参与人数为此次北伐之最的大战也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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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麻已沮延龄相，抗疏能全陆贽生。为国重轻关一语，谁云七载噤无声。——《阳城》徐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