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么一股脑地抛出来,莫不是以为俺们是刺客?”
就在这时,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咧嘴笑道,双手摆在身前,手中空空荡荡,看向刘园的眼神充满了戏谑:“没想到大人历经昨日之战,却还是文人做派,罢了,罢了……俺本想着读好书,去考取个功名,好报效大周之恩,如今瞧来,若之后的官吏都似大人这般不与民亲近,反倒处处猜忌,那不如弃笔从农,安安心心种地得了!”
他这一番话出口,场面登时有些紧张。
刘园素来看重名声,对于这人的凭空污蔑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当即驳斥回去:“泽州地界,鱼龙混杂,本就是凶险万分之地。本官既是承宣使,须当大任,处处谨慎小心又有何错?反倒是你们几人,讷讷不敢多言,究竟是为何人所掠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令人生疑的不是?”
他语气还算平稳,甚至到最后还流露出些许恳切,显然不打算多加追究。
“刘大人胆敢包庇罪卒,好,好!”那年轻人连连拍手,说了两个好字,“莫不是柴将军在此盯着,大人不敢多说什么?”
本来随着刘园的语气放缓,气氛已经逐渐下沉,结果这人偏偏好似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反过来呛了一口,将火烧到了柴迁身上。后者眉头一皱,本来抚着腰刀的手挪到胸前衣甲拍了拍,喃喃道:“什么脏东西,好到老子身上来乱喷?”
那三人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年轻人,嘴角不停地抽搐着,分明是没料到向来注重形象的柴迁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听你的口音,是开封人士?”未几,柴迁看向了那个年轻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是,俺父母俱在开封,走个商,卖点杂物,勉强度日,供俺读书。”年轻人顿了一下,喉间带了几分哽咽,令周围人戒备心大减。
“嘿嘿,瞧瞧这话说的,你若不去勾栏里跟那些姑娘们一起唱戏,还真个可惜了了!”柴迁抱胸笑道,“你说你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整日自称为俺?你若是周人,当称开封为京师,何来直指一说?你父母俱在京师走贩,你为何会在泽州读书?千里迢迢的,送个银钱都麻烦得紧,如何能方便?”
“漏洞百出……你须是说谎!”
围观群众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同情,时而愤怒,情绪转变之快,就在几人的对话之间。
兵器出鞘声铿锵作响,脚步急促踏踏,瞬间将刘园包入士兵的护卫当中。柴迁已然是抽出了腰间佩刀,脸色沉凝,只等着这几人动手或是逃跑,好直接命人将他们拿下。
可谁也没想到,这几人在见到这般阵仗后,竟是直接重重一跪,面容扭曲,方才还颇有些直言直色的年轻人满脸恐惧,朝着柴迁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将军快走,大人快走,俺们后悔噫!”
没等柴迁思考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从两侧围观的人群中兀地射出三支箭矢来,都是利头身长,一看便知是军中所用。那三人直接被射翻在地,一箭封喉,只能捂着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不停呜咽,抽了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到了这个时候,再不明白刺客在两侧人群里那就是个傻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柴刘两人已经被团团裹住。两侧百姓中突然响起几声惨呼,显然是刺客不打算留手,直接扑杀出来。两三息时间里,左右各跳出十余个大汉来,都用粗布包裹着半张脸,只露出上面的眼睛来,一双双招子都冒着凶光,好似山中饿狼。
这群人伪装成百姓,自然不会将利刃操在手头。扛着糖葫芦的将扎着串串的草篓子推掉,粗长的棒子顶端是泛着寒光的枪尖;两个摆伞摊的家伙双手各持一柄花伞,抖落两下便成了短快的双刀;几个表演杂技的手握腕口粗的铁棒,剃了光头,棍子点点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伪装成屠户的最是方便,手头菜刀猛地一卷,便凶神恶煞般蹿将过来……
柴迁两世加起来不知遇了多少回刺客,刘园做泽州承宣使期间也遭了两回刺客,都算是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也知道这种场面一旦人多了起来,自己并不适合出手,贸然参战只会给护卫们带来不便,于是朝后缩了两下,将战场丢给麾下将卒处置。
怎奈刺客的目标早就定下,哪里会因为他们回退就轻易放弃,当即便有人朝着柴刘两人退去的方向喊道:“柴贼刘贼就在彼处,取他们项上人头,一颗赏金三千两!”
一口标准流利的汉话,加上中规中矩的身材,柴迁一下就判断出这群人的来历,无非就是河东地带为了钱财走在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罢了,顶了天去也就是个地方草莽的角色,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金狗的好处,潜伏在城中以备不时之需。瞧这阵势,二三十人奋力掩杀,显然下了重金,不是仓促起事,定是在这城内埋藏已久了,只不过先前从未瞧出过罢了……
“汉人何苦杀汉人?!”柴迁扯着嗓子吼道,手中掣着的钢刀明晃晃地在阳光下闪耀着。
“对不住了!”手持铁棒的汉子嘿嘿一笑,“弟兄们为了口饭吃而已,还请柴将军刘大人赏个面儿,乖乖把脑袋借给弟兄们一用才好!”
“谁出的五千两黄金,老子给翻个番儿,把金狗的脑袋取来与我,如何?!”柴迁继续喊着,明显看到其中有几道身影晃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头对一万两黄金有什么期盼,一时脚步踌躇,动作也缓慢了下来,其中有一个甚至还回头望了一眼铁棒汉子,被后者狠狠一瞪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年轻小子骗人呢!
劲风呼啸,拳脚相交,刀剑并举,人马齐鸣,小小的街道上登时成了一片血海。
在柴刘两人身旁的护卫并非凡类,除了自带的家兵和军中择选的优良士兵之外,还有一些是从民间搜罗来的好手,即便是放到江湖上去也绝对能称霸一方的存在。这样的人甘愿守在身旁,一定是有了天大的好处,见钱眼开的给足金银珠宝,渴望官身的封个军职,还有家中破败得人拯救的,自是为了报答而心甘情愿守在柴刘二人身侧……
如果说军中将士多是使用杀人技来对付这群草莽的话,那么出身江湖的护卫更多是用硬换硬的法子,你来打我,我也不刻意去躲,我就这么迎着你招呼,看看谁打得过谁。
血色弥漫,惨呼声声,不过盏茶功夫,街上就已经躺了十余具尸体,其中以刺客居多,也有两个军卒不慎中招,没战死在沙场上,反倒是牺牲在了刺杀的偷袭当中。
“柴贼,纳命来!”
战况正酣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大汉,这人五大三粗,生得八尺身高,是刺客中最为显眼的,却不知为何竟能穿过这么多人的包围和阻拦。此时其人距离柴迁也不过七八步距离,后者闻声一惊,抬眼一瞧,见这大汉右臂微举,宽大的袖子在风中摇曳,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色闪过眼帘,让柴迁头皮发麻,那种危机近在眼前的恐惧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知多久没有过的感受顷刻间蔓延至全身,柴迁当即垂首俯身,整个人朝地上摔去,只求速度,不求形象。还未落地,他便听见脑后嗖地穿过一道气流,紧接着便是身后有人痛呼出声。翻滚两下后,柴迁才看到身后一直护着自己的那个亲卫的面门上正中着一支箭矢,箭翎还因为惯性在抖动着,更显得狰狞可怖。
袖箭,这东西在最早的时候是邢悦送给自己的,自己还用这玩意儿杀过萧可达,到了南边之后反而是逐渐弃在一旁,未曾想有朝一日竟在这里见到……
“喝呀——”
那大汉见一箭不中,便猛地将双臂袖子扯开来,露出用铁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臂,上面还各有一片尖锐的突刺朝外张牙舞爪。饶是在场的人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没人有听说过这种兵器,刀剑劈在上头,只溅出些许火星来,居然半点伤不到他。
“嗖——”
从不远处射来的、由柴迁亲卫头领单万柳发出的利箭直挺挺插在铁料上,那汉子却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神情,可见这箭分明没刺入他的身体。
正当众人恍惚间,大汉沉喝一声,如猛虎般的身躯朝下一蹲,随后脚底发力,狠狠在地上蹬出两道重痕,双臂施展开来,一把将面前的四个士兵抱住。
下一刻,被紧紧抱住的四人仿佛受到了千钧之力,在铁刺插入身体的同时也遭到了来自另外三个同伴的挤压。不过几息时间,四个身着轻甲的军卒就被这诡异可怖的兵器和身法给杀死在了半空当中,尸体落在地上,身上的血洞朝外不断冒着鲜血。
“柴贼,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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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随军北伐泽州时,尝闻有端氏贼名唤铁臂膀,后见之,不过壮硕异常而已。后于泽州遇贼人,有一贼莽双臂缠铁,皆有钢刺,方知铁臂膀之意。——柴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