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完颜允恭被变相囚禁的事情通过特殊渠道流露出去后,仿佛在平静湖面中丢下了一块巨石般激起了数不尽的浪花。
首先是并未参加到本次紫宸殿外交宴席的一众大臣,其中不少人觉得陛下此举甚是不妥,在了解到当晚殿中发生的事情之后,甚至有一群御史联名弹劾李仪之不顾国体、妄自尊大,于紫宸殿中嚣张跋扈、对金国太子不敬云云。联名的劄子直接被御史中丞吴德让递送到了成德皇帝面前,其人叩首高呼不可,却一点也没瞧见上首皇帝的满脸怒气。
次日,宫中下旨使吴德让强制休沐三日,又赐了一只与南唐使臣所得无差的玉碗。而吴德让拿到玉碗后,在府中哀怨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被迫接受现实。当天下午,从午休中被叫起来的吴德让收到了成德皇帝的圣旨,登时从高高在上的言相变成了颍州知州。尽管颍州靠近周唐边境,若是做得好了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毕竟从中枢一下落到地方,还是极为明显的贬黜,又靠近年关,吴德让心情还能好了?
所幸,成德皇帝还算仁慈,令其过完元宵,吃过浮元子(汤圆)再走。这道诏命一出,本来还想着继续向上劝谏和递劄子的一帮老臣登时噤声,没人愿意在展露出自己锋刃的皇帝陛下面前继续逞能,毕竟已经搭进去一个吴德让,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所去之地要比颍州还要难搞的了。
在老臣们纷纷住嘴的同时,刚刚通过科举和武举的筛选后进入到大周官场的新鲜血液们却是群情激奋……原因无他,尽管其中许多人都没有经历过被金国压制的那个年代,但这与他们激昂迸发出的爱国豪情并无半点关系。甚至于,通过文笔润色和主观添加之后的大量抗金事迹让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将自己和大周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俨然正在迅速变为此次对抗金国使臣事件的先锋!
并不是说这么做不对,更不是说大周朝廷此举有违什么道义。在这个时代中,这般举动完全合理合法,在面对上强过自己十倍百倍的金国时,如果不能将全国一盘棋下好,将全国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即便是雄踞于中原两淮之地,也不过只是砧板上的一块待宰肥肉罢了。
说些有些多了,总之在完颜允恭被裹成了个大粽子被送回了驿馆后,大批天武军士兵将其处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直教人远远瞧着都有些着慌得紧。有些稀里糊涂的,还四下打探彼处出了何事,却遭暗中巡视的皇城司内谍给擒了起来,言道图谋不轨,丢进去吃了几天牢饭后才放了出来,自是无人敢再随意打听消息。
时近年关,被喜悦之情笼罩的后周大地进入了匆忙的年货准备阶段,作为国都的开封自然是其中年味最浓、年货最足的一座城市。时距过年也不过十余日,大雪纷纷之下有不少回不了家的人只得留在开封之中过年,人数激增,街道上贩卖鱼肉、鞭炮、红布的商人们自是乐开了花。
皇城内外也是热闹非凡,尽管成德皇帝素好简朴,往年也未曾大肆铺张,但今年收获到底是较以往大有不同,小小的奢侈一下总是无妨的嘛!
来自各地的年礼早早地运抵了京城,只不过诸事繁忙,三宫六院的娘娘嫔妃们也到了此时才堪堪腾出手来挑选。荣升内侍省大押班不久的叶昆忙里忙外,本来有些肥硕的身材不过半个月的光景竟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下来,直教成德皇帝看着有些心疼。
各府中的文书长史们开始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为自家主人写上一封极好的拜帖,毕竟大年初一之后就要开始陆陆续续走门访友,不少结下了牢固同盟的大臣之间同样需要相互摆放以求个心安身稳的才是。
相比忙得晕头转向的两淮百姓,同为中原国家的南唐此时也是稍稍从战祸中恢复了一点生气。理政方式明显转变过来的宇文宏在以众相之首虞允文等一众大臣的辅佐之下也逐渐走上正轨,与隆武皇帝的关系得到了极大的缓和,南唐也从三月以来的军人把持政权的治国模式向以李庆和与宇文宏为首的二元政治模式转变。尽管过程艰难,但总是让期盼和平的南唐众臣看到了一丝希望不是?
而此时,原先据地自守或者干脆扯旗叛乱的几处节度使和所谓的什么大将军们也相继重新归附于这个堪堪站立起来的政权,只有台州、温州、福州、建州等地的将领们还继续把持地方兵政。毕竟天高皇帝远,加之道路受阻、通信不畅,更是为这群辖区偏远的武人们提供了建造小朝廷的美梦。
宇文宏治政虽然不太行,但打仗绝对是一把好手。在对金陵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保证自己人在朝堂之上起码占据了七成左右之后,其人向自己的幕僚们提出了想要率部南征的想法。幕僚们自然是纷纷劝阻,毕竟掌权不久,若是南征时京中出了什么事情,那就完全不是可以控制的了。而众口反对之中,正逢科举落第被招募进帅府的一名举子却认为宇文宏南征之举可行,其人所列诸项理由又与宇文宏所想相为契合,便在匆忙间定下了国策。
至于李元庭那边,既然后周给予了人家官职爵位,自己又遣人前往和议,自然是奉行以监视为主的政策了。再者,后周才刚调兵北伐结束多久,哪来的时间和人力仓促发动一次对南唐的战争?
更何况,单靠一个投降的李元庭也不可能对南唐造成多大的影响不是?
大为赞赏之下,这名唤作晏平的落第举子就这么得了重用,一下子被擢为明州知州,封一等县子,赐文散官朝奉大夫,一跃而成南唐朝中的新兴政治力量。其人先祖往前数数,却是后周初期名臣晏殊,只因其后代犯上作乱,被贬黜到了边镇之中,这才让其中一二之人流入了南唐地界。如此百余年下来,至晏平这代竟只剩下其一人尚存活于世,若他没办法续上香火,晏家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灭亡了!
而金国方面,继纥石烈志宁突然病逝之后,本来就称病在家将手中权力尽数交给完颜雍的张玄素也撒手人寰,新立的文武之首也不过数月光景,一前一后竟都离世,这让完颜雍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如此算算,这一年下来中枢的大臣们已经是换了第三茬了!
朝廷政策的延续性、可靠性在如此频繁的人员更新之中遭到了严重破坏,而被几位老臣压制住的一些魑魅魍魉在其病逝之后也纷纷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劝谏、弹劾、当廷喝骂,甚至还出现了皇室成员遭到刺杀的恐怖事件……显然,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已经对完颜雍屁股下的皇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且大概率出自同宗血脉之中。
你姓完颜,我也姓完颜;你敢杀人,我也敢杀人……那凭什么你做得皇帝,我做不得?
金国女真族皇位更迭向来充满鲜血,若是有时候出现了和平过渡,甚至是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才行的。加之此时金国丢了泽州,解州与绛州也岌岌可危,素来有知人善用之名的皇帝陛下起用的那个仆散揆就是个会射箭的小年轻,啥也干不好;公然丢弃晋城北还的独吉思忠此时盘踞太原,手下兵马众多,面对上京传来的斥责也是不动声色,只是言称此为军略,将大定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北面长期受金国控制的草原诸部不知何时慢慢结为同盟,在一个不经意的时间举办了盟会,奉王汗为首、阿剌兀思为辅的草原大军云集,数不清的轻骑兵整装待发,正准备朝边境的云内州、桓州发动进攻……
内忧外困,让在国内有小尧舜之称的完颜雍颇有些手足无措。身为上位者的决心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开始起用新的朝廷力量,将出现缺漏的位置一一填补,以保证朝政的平稳运行……但这件事情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多少人看着张玄素和纥石烈志宁的文武首位,处置不当,定是要给这本来已经快要沸腾起来的油锅再添上一把大火的!
相比于东边更为紧张和混乱的局势,雄踞关中的西凉和偏安川地的后蜀显然更为轻松一点。一个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南下征伐,给自己打出一个大大的粮仓来;一个在不动声色地加固北面的防护措施,力求将敌人隔离在剑门雄关之外,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反杀一波,将被西凉占据日久的金州之地夺回来……
风云际会,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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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万物睹。——《周易·乾·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