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忠孝军加八千普通兵卒,仅仅一万人是完全不够上党调度的,更何况此时周军还加大了攻势,教城中守将颇为为难,用兵守城时也有些捉襟见肘。
数量繁多的军情回报让岳承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其人对上党情况有变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是万分欣喜……当然需要欣喜一下,上党可是重镇,要是就此拿下,便是要开出一条大路来直接北上一路开花的!
“金人军中有与我军相熟的,情愿来降,将密信放于蜡丸之中,已经送到我帐内。”
烛火摇曳,微风吹动,照映得岳承泽的脸庞有些看不清。
被召唤来帐中的寥寥几名将官面面相觑,没人出声。过了一会儿,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石抹奕风往前两步,将桌上的那封犹自带着蜡味的密信展开来细细扫过,却是因为汉文学得还不精,个别字眼看不太懂,便转身向同为降将的冯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后者见状,忙上前接过密信,才粗粗看了两眼便有些悚然出声:“将军,完颜虫和尚居然领兵往西面去了?!”
此话一出,还未看到内容的诸将顿时有些迷茫和慌乱起来。
原因无他,这完颜虫和尚极擅野战,反倒是在城池攻防上有些不足。若是其人领了上党城中的兵,往西直接插穿横水,既是断了毕再遇返回的后路,又是直接将主要战场摆到了西面的野地之中。
届时,若周军打算直接拿下上党,则必须分兵驻守、城外布防,兵力分散之下,又是客场作战,优势便要大大减少;若是周军不打算直取上党,而是选择在野地与之一战,人家也未必不能打赢……
遑论野战时上党城中还有些留守的军兵,不定便能成夹击之势!
“还未知这虫和尚为什么要往西面去,难道只是为了阻拦毕将军返回的路吗?”岳承泽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众人又复面面相觑,帐中只剩下传阅信纸的沙沙声。
半晌,石抹奕风才操着还带着点契丹口音的汉话冲几人说道:“各位,不管完颜虫和尚往西是要做什么,咱们都得相应应对出来,否则其人行军至速,已然布下重阵,我们反倒是要被围困在其中的了。”
“是这个理!”岳承泽轻轻敲桌,“只是如今该怎么做?是直取上党,将其强行攻下,还是暂且收拢部队,往西面与之一战高下?”
“强攻需要几时?”冯成沉声问道,“信中所说,上党城内还有一万军兵,其中有两千忠孝军。我军强攻不难,但死伤必定惨重,而金人守城兵卒一万,也未必不能多撑几日!”
“若是不攻,又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不是?”最靠近帐门的一名男子出声道,其人身着参军装,面容白净,看着便是个靠着文笔工作转入军职的人物,“上党之中须有一万人,若我军往西与之野战,这一万人弃了上党朝我军后方突袭时该如何?完颜虫和尚向来喜欢用险,其麾下多部亦好此法,弃城野战,未必不可能做到!”
“壶关如何?”岳承泽偏头问道。
“回将军,壶关地形实在险要,强攻难下,智取也难下,此时僵持不动。”唤作叶弥叶愈之的这位文书参军轻轻开口,“潞城又失,辛都尉正领兵愈再战一趟,所以壶关金军压力不大,便有些从容应对。反倒是我军,强攻日久,伤亡过重,军中颇有微词……”
“没办法的事!”岳承泽长叹一口气,拈起了桌上的一支笔来,“去岁大破金人的将佐,大多去了西面为战,我这里的可不多!便是你叶参军,也是去岁唱功之后才调来此处的吧?”
叶弥被岳承泽这玩弄笔杆的场景整得有些不快,文人心气作祟之下便要小小发作,但考虑到此处是军营,便将心中冒起的无名火堪堪压下:“是了,但西面为战众将,此时却有些不力。人地丧失不少,还冒了瘟疫,恐怕一两月间难再有什么建树。归根结底,此番与金人大战,要想打开局面,还是得看将军这里才是,毕竟山东大军浩浩荡荡十万之数,总不是瞎吹的吧?”
岳承泽本来还有些受用,听叶弥说了最后一句之后整个人便无语起来……合着我单独打不开局面?
叶弥终究是小小呛了岳承泽一口,却被这将门出身、心胸却并不宽敞的岳鸿博给记在心中,来日才要寻机报复他去,也算是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了。
众人又商议一晚,居然是连个结果都没有,两派人数竟是相当,让作决断的岳承泽很是有些难办。其人又困顿乏闷得紧,便先解散了会议,等知会西面各支部队后再做商议。
次日,天还未亮,便有骑卒匆忙赶到,言称是从西面种蒙将军所部赶来,向岳承泽将军递交军报及议事诸方。岳承泽被叫起,睡眼惺忪又不得不仔细听候传信骑卒的传话。
“种蒙那里打算往东北行进,直逼横水,教我军同时西进,在彼处将完颜虫和尚一击歼灭?”岳承泽有了些精神,“但他如何知道完颜虫和尚走了,我军须是昨日才知道的!”
“是柴都尉猜测到的。”骑卒中一个年轻的昂首以对,“柴都尉说,既然已经约莫知道了独吉思忠的去向,则无论是其本人还是完颜烈都必定是要往东面行进,只是不知此时都在何处,有些两眼摸瞎。”
“柴都尉还说,独吉思忠和完颜烈难以对付对方,必定要寻求外力相助。完颜虫和尚在潞州,此时是最近且最佳的帮手,两人都是会去求助于他的。又听闻毕再遇将军过横水、翻盘秀,火烧屯留水师,大为佩服赞叹,便也知道完颜虫和尚要往西走,一定是要去横水的……”
岳承泽听着,心中愈发震惊。帐中诸将闻之,也是个个惊叹出声。
待传信骑卒传话结束,岳承泽便差亲卫引其众去领些钱帛犒赏,随后重重坐下,长出了口气。
半晌,其人才幽幽说道:“柴迁真个有这般见识……可其人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不是?”
诸位将官无人敢应答,只是默不作声,心中各自有着想法不提。
七月中旬,正是热火朝天之际,偏偏此时又是要动兵往东北方向行进,让尚受到瘟疫影响的周军有些难办。
可此时军略已定,不走能如何?
于是乎,在收拾整顿之后,种蒙部精简过后留下的三万余人浩荡往潞州方向急行军而去,势要在金军赶到之前先行占据有利地形。
七月下旬,完颜虫和尚势如破之,引着重新聚集起来的大量金兵冲破周军防守,重新占领长子。短暂休整一日后,其部又往西面直杀过去,将稍作整理的毕再遇部一举击溃,五千兵卒四散亡命,所剩者也不过寥寥数百,其中还大多都是当日火烧屯留的悍勇。毕再遇本人也在混战之中受伤,往北面逃遁而入,直接不知所踪了。
完颜虫和尚自是知道其人是烧了屯留水师的大将,便遣一部三千人前往追捕,自己大部则继续行进,但速度稍稍放缓了下来。
原因无他,兵卒刚打了一仗,虽说是一举击溃,但总归是要费些气力的不是?
修养一番,恢复精气神来,才好与周人决战吧?
“这周人确实动了。”完颜虫和尚看着手上的一份军报,心中有些颤动,“看来上党城中确实是有细作在的,而且这细作还是个大的!”
其人冷笑两声,将军报放回桌上:“就是不知这细作此时在我军中,还是仍在上党了……传我令,唤乌达卜来。”
未几,一彪形女真大汉匆忙从帐外进入。完颜虫和尚见其人略带酒气,心中不满,便朝其努了努嘴:“你这是昨晚又喝了多少?”
“稍稍喝了一碗罢了……猛安唤我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要你带着亲卫连夜回上党去,将这几人给我看好了,若是有所异动,便就地擒杀!”
完颜虫和尚沉声吐出几个名字来,乌达卜闻言一怔,旋即便皱着眉头问道:“这几人是如何了?异动又是什么异动?”
“你以往在独吉思忠麾下也是如此吗?”完颜虫和尚冷笑一声,也不去看他,“原来你这泽州安抚使是这么没的!”
乌达卜羞怒万分,偏偏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上司,便将怒气稍稍咽下,口称遵命退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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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孝一军,皆回纥、乃满、羌、浑及中原被俘避罪来归者,鸷狠凌突,号难制。——《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