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三月的到来,来自后周各地抽调的部队终于是陆陆续续抵达了北境,一时间以星轺镇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军营,连营搭寨,人马呼啸,粮草调运,军报往来,给近日伤亡颇为严重的北军带来了不少生气。
而以种蒙和岳承泽为首的北军领袖也趁着长途跋涉来的几支部队还没有因为地盘、脾气或是其他什么破事发生冲突,赶紧召集了一次领兵将校的碰头会议。
此次从大周各处调来的军卒总数,包括正规军和辅兵、民夫在内共计十七万余人。其中正规军总数约为十万,对于此时南北同时受敌的后周来说已经是很合适的数字了,多了会打破各地的平衡,少了北军的压力就要变大,十万正规军是当前能做出来的最优解了。
为此种岳两人也是喜出望外,原因很简单,那南下的金军人数也基本上探听清楚了,据金人的那个皇帝颁布的诏令说是有二十万之多。
不过嘛,懂得都懂,这样的入侵战争在宣战之时,往往是要把口号喊得震天响,把人数往大了夸。二十万金军,可战之人估计在十万到十二万之间,余下的估摸着都是从各地强征来的民夫,说不定还算进去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呢。
而按照金人习惯的打仗方式来说,十二万人中也当有三万到四万的汉军,还有一万左右的杂胡,剩下的才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女真勇士。
不管怎么说,此时已经变成一座大军营的星轺镇内外都充满了严肃的气息,往日训练时的嬉笑打闹基本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加快适应北边气候的紧张感。各镇将军也总是行色匆匆,来往于帅营与本军大营之间,每次军事会议的召开都意味着当前周军所掌握的军事情报变动以及当下两军情况的改变。
就在种蒙和岳承泽已经做好了以攻代守的准备,就等着向京城呈送的开战报告上盖下皇帝陛下的玉玺时,来自开封的新命令也已经抵达了前线。
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臣的进言,又或是近两年有些好大喜功的成德皇帝想要在离开皇位前给后世留下一笔价值不菲的军政遗产,来自朝中的圣旨让军中所有高级将领们都措手不及了。
诏,怀州承宣使、明威将军岳承泽领征北大元帅,总摄征北诸军事。
又,孟州承宣使、河内军指挥使、宣威将军种蒙领征北副元帅,协理征北诸军事。
又,兵部右侍郎、忠武将军韩绍仟领征北大军留后,协理军器辎重粮草诸事。
又,兵部左侍郎刘园领征北诸军监军,专职督察严纪诸事。
四条新的任命到达北境,跟着圣旨来的还有那个突然被调来前线的刘园刘侍郎,还有原本是孟州承宣使竞赛中落选的韩绍仟。
两个人苦啊,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御敌战争,只要挡住了金人就完事儿了。谁想得到那枢密使李仪之竟然向皇帝陛下上了道劄子,说是调动的兵力要挡住金军绰绰有余,甚至还可以趁着金人南下战败之际进行北伐,将河东汉家故土收回来些。
旁人一听,都知道李仪之这不过是在给成德皇帝变相的道歉,对那日早朝造成的些许不快,都在这封劄子里烟消云散罢了。还有人听了后心里暗道李仪之虽老,但其为政的风格还是与从军时无异,一样的直来直去,连北伐这样的大事都能用来做道歉用,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谁想,成德皇帝竟然觉得可行,直接将这道劄子拟了封圣旨出来,结果在得到了授意的中书舍人那里连续封还了三回,盛怒之下将当天轮值负责封还的中书舍人贬到了南边。而担忧自己前途的次舍人无奈之下只好在严格审核之后呈送回皇帝那里进行御画录黄,随后进行宣行。
再之后,虽然中间有人想要封驳此诏,但受惊于之前被送到南边打渔的那个倒霉蛋的悲惨遭遇,最后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完成了诏书的制作过程。
虽然做出了努力,但最终还是接到了正式命令的韩绍仟和刘园只能无奈地启程,来到了星轺镇,成为了征北大军的一份子。
来不及对自己的身份变动感到惊喜的种蒙与岳承泽赶紧召开了最新一轮军事会议,将朝廷新下达的指令公布出去,意料之中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说好的只是挡着金狗,怎么就变成要征伐河东了?”
“就是啊,咱刚过完年就出发了,临走之前也没人告诉咱要往北边走啊!”
“朝廷这次的改变有些仓促了……一国军政,岂是随随便便就改的?”
“要我说,就是咱们的圣上老了,心思什么的与以前不同了。各位瞧瞧,以前不管打北边还是南边,哪次不是谋划周祥再出动的?这次倒好,守边改北伐,差点没给我老吴吓昏过去!”
“其实来之前我就有所预感,诸位将军带的军卒、辅兵还有征发的民夫之多,军物辎重之巨,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守边的。真要守这地方,还需要咱这许多人?靠着北军的兄弟们不就成了?”
“确实……但圣上也不能毫无根据就随便乱改吧,都说君命不可违,但这君命也得能保住大家伙的命不是?一不知军情二不知地貌的,怎么打?难道拿人命往里头填不成?”
见众将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连质疑成德皇帝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对此很是有些赞同,但种岳两人仍旧要出来掌控局面。
看到两人同时抬手的众人一下子便稍稍安静了下来,但脸上的不悦还是清晰可见。
“大家先不要心急嘛!”岳承泽呵呵笑道,“圣旨既然送到了,那咱就只能从命不是?再说了,圣上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总归是圣上,手上做的,心里想的都不是咱这粗人能比得上的……”
“我与岳将军前几日私下闲谈时曾说,朝廷从去岁开始便在着手调整边防布局,想来是要下一盘大棋的。只是……岳将军刚才也说了,咱都是粗人,若是能拿着笔杆子,往那勾栏一躺,大笔一挥,便能出一篇传世佳作来,又何苦来这里搏命呢?”种蒙看向了岳承泽,“岳将军说,是也不是?”
“所言极是……”被抢了话的岳承泽心中略微有些不悦,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得保持正副元帅之间的和谐,“种副帅说的确是实情,去岁朝中便有人传书于我,说是朝廷马上就要对河东用兵,叫北军好生准备,待到北伐之日,定要叫众兄弟取得那不世之功的。”
“谁想元立兄为北伐诸事,先行率部北上,却为金人所害……”一提到赵路,原本还有些存疑的将领直接沉默了。
是了,如果不是早就准备北伐,又怎么会让北军唯二的大将之一亲自带着部队北上攻打星轺镇与天井关呢?为了北伐,甚至还将这位在军中素有名望的赵家儿郎的命搭在了天井关,由此可见朝廷的决心了。
一时间,帐内的一些人竟开始责怪自己没有早些洞察军机,不然也不会等到了圣旨下来才知道朝廷北伐的想法。
另一些人则在担心自己没能够早点得到消息,若是北伐成功,那便是一份泼天大功。由于没能提前预知,很可能自己就只剩下一份残羹冷炙了,这是极其不划算的事情。
种蒙心下稍定,朝着同时看向自己的岳承泽点了点头,得到了后者的回礼。
看来这场风波,要暂时被压制下去了。
“诸位,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既然已经决定要北上,那便要换换思路了。”见时机成熟,岳承泽拍拍手道,“诸位且看这新绘制的地貌图,若要北上,则当以星轺为中心,置重兵,扫荡周围金人驻地,先将晋城南边牢牢握在手里。”
“拦车、周村二地,已经为我军所破。”岳承泽拿着小木棒指了两处,“当前最难啃的,还是此处,横望。”
“此处地势险要,我军多次遣斥候打探,均难以查清其具体情况,还为此折了不少人手。”种蒙接过话道,“只知道金人在这里约有万余之众,有女真、契丹、杂胡和汉军,数量不多,但足以靠地形守住横望了。”
“这段日子诸位都率部抵达星轺,据柴校尉前几日的消息,金军也来了不少,依横望城镇建寨,绵延而去,听说人声鼎沸,怕是已经有两三万人了。”
“军中隐约能见萧字大旗,如果其人确实在横望当中,要么是萧可晋,要么就是萧可达,不会再有第三人。这萧家兄弟二人,可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我军若是要强攻,恐怕真得填进去不少汉家的好儿郎。”
“若其人不在,只是亮了个旗子装腔作势,那就容易许多,只是法子还得诸位一同,群策群力才是。”
“不知各位,心中有什么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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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种蒙、岳承泽俱为周大将,其兄弟父子相继守北土,得孟、怀间士众心。——《金史·卷九十八·列传第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