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雍当真不知完颜允恭已经被囚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甚至在过年之前就已经有金国的密探快马加鞭日行八百里将太子疑似被软禁的消息送到了上京,完颜雍本人听后也是勃然大怒,但旋即很快便装作无事发生。
原因无他,后周既然敢软禁完颜允恭,自然有所准备,那周人的皇帝也不是个废物,掌政日久下定然有万全之策以保证自己无虞。而一旦太子被囚的事情被拿到台面上来,大金的大臣们会作何反应?是不是个个都要叫嚣着南下?
天可怜见,现在的大金哪来的能力南下?
天灾人祸好似不要命一般丢过来,此时的金国已然是陷入了极为窘迫的环境中。尽管完颜雍本人对于充满了恶意的软禁事件感到非常不满,但明面上此时是不可能与后周再发生什么剧烈冲突的。
即便是仆散揆等人得到的旨意,也是尽可能地拖住周军,伺机杀伤,而不要过于冒进……
早早就被定下来的作战基调,加之皇权愈发强盛的威胁,让河东南路的金军奉行了稳妥主义的打仗方式,也才会出现放弃绛州、向解州撤退这类完全不像金人的奇妙战略举动。
对于已经死去的仆散揆和匆忙逃命的胡沙虎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而对于盘踞太原的独吉思忠而言,周军过于激进,其众掌握的地盘骤然增多,战线拉长,兵力又并不足以应对各线受到的攻击,此时完全就是自己南下击溃周军的最好时机!
而其人原本对私自南下征伐的决定还有些担忧,但上京传来的旨意让这次军事行动直接拥有了一个正当的名义——为皇太子报仇。
是的,完颜允恭溺死在了粪池里的消息好似长了翅膀,很快来到了上京。
自己的儿子死在了粪池里,难道有哪个父亲是可以忍得住的吗?
一国太子在异国他乡死得如此屈辱,难道有哪个大臣不会愤然吗?
金国大定十年四月初一,不顾此时春意回暖,对南方湿暖天气极为厌恶的金军开始出现怨言,金帝完颜雍正式向后周宣战,并以独吉思忠为帅,再次南下!
以往金军南下攻周,也几乎是一年一次,长期的军事习惯让金军整备的过程变得极为快速,本就已经做好了南下决定的独吉思忠更是直接号令全军拔寨,由上京方面分设了几个副帅,各自领兵,发动了这场大规模的战争。
对此,早有准备的成德皇帝也并不慌乱,除了已经调往前线的部队之外,后周朝廷还额外又从山东取兵十万,浩浩荡荡往北边进发,俨然是一副决战之势!
当然,时处春耕,兀然发起的战争肯定是要影响到这一年的收成的,大量的青壮被征用,也直接导致田间劳动力的短缺。所幸后周这些年下来存粮颇丰,后勤储备系统足以支撑得住前线的作战,加上皇室成员开始节衣减用,为天下人做出表率,更是彰显着充足的底气。
而这恰恰是金军所缺乏的……粮草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要知道,除了每年征伐富庶的中原之外,金军还时常需要对付北面逐渐联合起来的草原诸部,以及时不时变成神经刀的西夏,粮食储备不足之余,春耕更是有些乏力。
所幸此时西夏安稳,草原又因为王汗和阿剌兀思互相起了龃龉而导致联盟破碎,让完颜雍能抽出手来专心面对后周的威胁。
本来有人要问的,金国内部如此紧张,为何还要进行宣战?
其一自然是皇太子的死,试问哪国的太子爷在别国为质时突然没了,皇帝不愤而宣战的?
其二是通过对外战争,将国内矛盾转嫁出去。但如此做的风险极大,倘若胜了还好,一旦战败,则内忧外困更甚。加上金国本身也是骤然而立,灭辽攻周拿下的大片土地和土地上原有的治理制度时至今日还难以消化,更是添了几分危险。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太子遇害,就足以让金人举国出动了。
四月初,两国的战争机器在紧张程度突然提高的氛围中迅速运转,大批粮秣运到前线支援,本来还想要安安心心吃下一份坐镇泽州、平定绛州之功的刘园此时也是心慌不已,千盼万盼着京师的援助……虽不至举国,但那独吉思忠也不是自己能随便扛得住的吧?
而已经入驻绛州,并且开始对其附近县镇进行扫荡收尾的种蒙等人也是在得知了金国宣战的消息之后才从京中来的官吏口中了解到事情始末,一时也是无语。
“那完颜允恭真个能溺死在茅厕里?”
魏胜砸吧着嘴,颇有些不可置信。
此时已经是四月初十,明显感受到四面八方金军压力的众将也不敢歇着,此时不过是利用空闲时间一同前往城头观望,顺便闲聊几句。
“那完颜允恭被囚了数月,吃住都在一间房,即便是放出来也应该只是送他如厕罢了!”柴迁摇了摇头,“恐怕其人逃出来的时候也只知道去茅厕那一条路而已……”
“不敢想,真不敢想……”狄放一脸不爽利,作恶心状,“好歹是一国太子,如此便死了也太丢面子了。”
“又有什么办法呢?”走在最前头的种蒙兀地站住,回头看向几人,“谁让那金国皇帝要将自己的太子送进什么使团,还巧让咱看了出来,于殿中还做了那般失身份的事情,死了也无妨!”
众人心中感到无语,但旋即也生出些不明不白的感觉来。
“现在要紧的是如何守住绛州,不让金人复夺了去。”柴迁略叹了口气,“原绛州守军南下解州,解州一下子便多出不少人来,更是有些难攻得紧……平阳那里庞青云只能是佯攻做做姿态,就凭他那数万人是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平阳金军的。先前往上党牵制的两万兵此时约莫也该收回了,否则金人一旦向上党增兵,团团围困,恐怕这两万人都得给吃了去……闻喜那边如何了?”
“也是做做姿态罢了,安邑和夏县守军虽薄,但也是靠近解州城的不是?”一直未出声的杨略接过了话头,“这两处位置紧要,此时应当已经有新军入驻了才对。”
“说到底,其实还是得看独吉思忠。”魏胜平素虽是个糙汉,但多年行军打仗下来经验倒是十足,“咱们拿了绛州,已是将解州北面断了个大的,更兼解州涌入数万人来,营寨、军械、辎重、粮秣什么的胡乱堆来,不定还要起什么冲突的……最好其众火拼,让咱捡个大漏才好!”
众人闻言,纷纷捧腹,随后又是无言。
半晌,杨略才幽幽道:“独吉思忠去年未竟何功便匆忙回转,还丢了晋城,却是无事发生,想来时坐据太原之利了。此番南下,若是金人皇帝控制不好,指不定就又要打出来一个什么河东王了!”
“杨将军也是有趣,他要得那河东王不得先将咱打个稀碎?”柴迁失笑相对,“将军这是未战先怯了?”
杨略闻言一滞,旋即大笑着指了指柴迁:“柴老弟还是爱说笑,这话可不敢到处乱讲,不然我老杨吃的就不是挂落,是京城的刀子了!”
“其实不怕,那独吉思忠来便来,难道咱们还怕了不成?”种蒙略略昂首,“听说山东那里也调来了十万军兵,说是十万,其中能战的约莫也就七万之数,但也足以对付金人了……不知那几个在山东做将官的来了没有?”
“我倒是看到了名册中的一二之人。”杨略嘿嘿一笑,“种将军素来念叨的辛党二人,自然是在其中的!”
“辛党二人?是何人啊?”魏胜久离山东,此时也是挠头发问。
柴迁却是一怔,下意识地出声道:“是辛弃疾和党怀英吗?”
“没错,正是这二人!”杨略抚掌大笑,“这两人虽年纪轻轻,但本事不小,此番来与金人交战,指不定回去之后就能讨上个什么知州通判,或是哪路的节度副使、防御副使做上一做的……世子怎么知道他们两人?”
“大名鼎鼎,如何不知?”柴迁听了这两个名字,心中自是欢快,刚要多说什么,又见远处走来两个将官模样打扮的人,许是又有什么军议要众人前去,便闭口不言。
待这两人走近,瞧清模样后,柴迁才愕然指之惊呼:“两位莫不是李显诚和庞越?”
李庞二人见是柴迁,也是匆忙行礼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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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字幼安,齐之历城人。少师蔡伯坚,与党怀英同学,号“辛党”。——《周史·卷四百一·列传第一百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