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笑眯眯地听着陆昭吟诵完这首诗,道:“公子大才,此篇诗文当流传百世。”
陆昭仍是低头,继续说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缘身在此山中。”
陆昭看了眼懵懵懂懂的暗与夜,又瞧了瞧老儒,对暗与夜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夜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被姐姐暗给按住,暗忧心地看了一眼陆昭,见自家公子点了点头,只好依命带着夜离开此地。
陆昭随意地坐在摊边,伸手取下那纸文书,笑问道:“此三字价值几何?”
老儒笑着说道:“白纸黑字随手为之,公子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谁知陆昭却是珍而重之地将文书放回原处,目光落在那方虎头镇纸上,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怕我拿走了以后,怕是把身家性命压下都赔不起。”
老儒故作糊涂地说道:“公子这话可是言重了,老夫只是个生意人,性命这东西还是自己保管的比较好。”
陆昭点了点头,问道:“王平现在已经死了,对吗?”
老儒终于收敛笑意,语气平淡地说道:“已经是无用弃子,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可惜的。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趁着这个时候一起问了便是,比如天人出窍的麟德真人,西行昆仑的剑十三,亦或者前往归墟的柳不归,还有道心不稳的易衡,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昭听得心惊,面上却是强自保持平静,摇头道:“这些都与我无关。”
老儒面露玩味笑意,道:“也是,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性,那不如听老夫讲讲你娘当初为什么会在怀胎九月时往皇城赴宴,为什么你一出生便被人遮掩去命星更易,为什么你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一介凡夫俗子晋升一品?”
陆昭双眼通红,隐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咬牙说道:“你到底是谁?”
老儒见陆昭发问,反倒是有些意兴阑珊,随手将镇纸与文书收回袖中,道:“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等你死的时候,老夫会来给你上香的。”
老儒收起摊子,将书箧背上身上,临走之前还转身道了一句:“别以为你有顾羽的庇护便可以横行无忌,陆地神仙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劝你莫要连累了他。”
老儒的身影渐行渐远,陆昭没有阻拦,事实上除非顾羽亲至,否则无人能够留下此人,哪怕是柳不归也不例外。
陆昭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夜从远处飞快掠来,声音慌张地说道:“公子,不好了,王……他死了!”
陆昭闭上双眼,终究还是被他给猜对了,对于那人来说,恐怕王平在凉州说出他的名字时,便该死了。
李沾衣。
陆昭脑海中浮现这三个字,生平第一次感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无异于是最恐怖的事情。
兴许是注意到自家公子的异样,夜连忙止住话语,伸手揽住陆昭的胳膊,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陆昭摇了摇头,勉强对夜露出一个笑容。
——
汴京城三十里外有一座小镇,当初六国之乱,无数士族豪阀北奔,同时也有更多的六国遗民一同北上,只不过汴京城已经成了士族豪阀的地盘,大量百姓要么再寻去处,要么定居城外,这座小镇因为离汴京不远,且依山傍水,百姓大多选择在此安家,这些年来倒是也越来越繁华。
镇上一座客栈里,一位老儒背负书箧走了进来,在柜台上扔下几个铜板,瞧着就寒酸,但老儒气态极为不俗,掌柜的跟伙计迎来送往多了,眼力见也是有的,不敢怠慢行事,上了一壶酒与几碟小菜,便再也不敢上前打扰。
老儒独自坐在窗边,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酒。
一阵风吹过,客栈里的吃客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老儒对面的座位上,却悄然多了一人,不,不能算作人,因为别人看去,座位上依旧是空空荡荡。
老儒笑意醇厚地倒了一碗酒推了过去,啧啧赞道:“陆地神仙真了不起,千里之遥说出窍便出窍,真是让人羡慕。”
顾羽神意漠然道:“我说过,再见到的时候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老儒笑着说道:“这不是没亲自见着吗?你说你,明明给你留了那么好的位置,怎么就不愿意呢?”
顾羽冷笑道:“若是我当初答应了,岂不是更遂了你的意?”
老儒摇了摇头,道:“你要是答应了,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怎么,想替那孩子出头?易衡被你教训得不轻吧?”老儒笑着说道。
顾羽没有言语,只是目露怜悯地看向老儒。
一直占据上风的老儒一下子就被顾羽的目光激怒了,双手按在桌案上,面露狰狞地说道:“你想要你的人间逍遥,没人拦着你,可为什么偏偏要将别人的机缘一同抹去,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就算是陆地神仙也难以与天下人为敌!”
顾羽神意聚而不散,望向窗外缓缓说道:“若是单论谋算之能,你才算是真正的当世第一人,孙淮车胤之流对你而言也只是棋子而已,只是你可曾想过,你自己也被人当成了棋子?”
李沾衣猛然一惊,霍然起身,引得周围食客尽皆侧目,李沾衣却根本不在意落在身上的怪异目光,咬牙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羽淡然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李沾衣双手握拳,再无与陆昭交谈时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平静,重新坐下来,平淡道:“你想坏我道心?”
“信与不信,由你自己定夺。”顾羽道:“我来此地,是来收些利息。”
李沾衣冷声道:“今时并非往日。”
顾羽笑道:“一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