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才智胆识,将朕陷于死地,难不成只是为了所谓的使团任务?”
完颜君主哪怕已经日薄西山,目光依旧凌厉无比,似乎想要看穿陆昭的内心。
陆昭笑了笑,“难道这还不够吗?”
完颜君主凝视陆昭良久,自嘲道:“原来朕的分量竟是如此之轻,只可惜朕看不到完颜王朝一统天下的那一天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从踏入皇城起便一直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林风总算是舒了口气。
说真的,当他答应陆昭的那一刻开始,就等于是将脑袋别在的裤腰带上,而这一切为了能够让自己这个离乡整整二十年的游子回归故里。
陆昭神色却未有半点轻松,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完颜君主。
以帝王本分而论,完颜君主做得比史书上的许多皇帝要好,心计、手腕乃至于格局气魄,都是一流,若是放在平常陆昭再怎样算计,都很难在这位完颜君主掌心翻出什么浪花来。
忽地,完颜君主伸手一握,一枚玉瓶自兵部尚书林风怀中飞出。
陆昭并未出手阻拦。
完颜君主启开玉瓶,将其中仅有的一枚丹药倒入掌中,不闻药香,唯见丹药光泽润滑,如果不是在场几人都知道这枚药丸的毒性,恐怕会认为是什么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完颜君主低头看了看掌心的丹药,又抬眼望向下方的陆昭。
陆昭下意识地握住蜀道剑柄。
完颜君主大笑道:“陆昭,这局棋是朕输了。不过朕觉得,你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说罢,完颜君主毫不犹豫地将毒药吞下,原本就在不断溃散的气机霎时一空,只在眨眼功夫,完颜君主便歪歪斜斜地倒在了龙椅上。
死了?
陆昭不怀疑顾羽那枚丹药的毒性,只要不是陆地神仙,没有解药,就无法化解这一剧毒,可陆昭还是难以相信,这位完颜君主就这样丢掉了性命。
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回想起完颜君主临终前的那句话,陆昭不由得眉头紧皱。
林风的模样还要不堪些,表情极为丰富地站在那里,一会兴奋一会仿徨,与一旁神色依旧平静无比的车胤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昭抬眼看向这位昔日的北汉国相:“这下总算是遂了胤老的愿吧?”
车胤摇头道:“小公爷此言老夫可承受不起,到底还是小公爷希望看到这一幕。”
陆昭微微一笑,“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如今这位皇帝陛下身死,不出意外的话,南朝至少还能够再承平二十年,对于那些想要死灰复燃的六国遗臣来说,这个时间实在是过于足够了。”
车胤亦是笑了笑,“于小公爷而言,亦是节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陆昭哈哈大笑,车胤的意思他自然是清楚的。
这次楚帝派陆昭出使完颜王朝,为的就是让完颜王朝签订国书,也就是常在嘴边念叨的俯首称臣连年纳贡,而陆昭不仅能够将这一任务完成,完颜君主更是死在了他手上,敌国皇帝身死,其意义不亚于之前大楚阵斩黑蛮十五万大军!
陆昭回去后想要迅速跻身高位且为皇帝深信不疑,完颜君主的死无疑会是最大助力。
“那之后的一切就有劳胤老了?”
“本就是分内之事。”
陆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车胤,随即便转身向殿外走出,当他跨出这座雄伟宫殿时,陆昭忽地转头淡笑道:“胤老,不知道接下来那些南朝权贵,要怎么好好招待我呢?”
不等车胤开口回答,陆昭便抬脚离开了大殿,没有半点犹豫。
车胤望着这位年轻人的背影,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腰间悬佩的古剑上,最终发出一声喟叹,整个人的身形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
南朝。
某处府邸深处,一道瘦削身影缓缓站起身来,在暗室内轻轻踱步。
暗室不大,可整面墙壁都被贴满了白纸黑字。
“君子悍勇不在胜人,而在胜己。”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皆是儒家至理名言!
枯瘦黑影忽然停住身形,抬手按住桌案上的宣纸,取笔润墨,笔锋不显地写下两字。
儒圣。
然后又笑着将“圣”字划去。
此人终于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李沾衣啊李沾衣,你自诩前后五百年已无敌手,可这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简单道理都不懂得,还谈什么儒家圣人?依我看顾羽这一剑斩得好,至少能够让你这位久居云端的儒圣,尝一尝脚陷泥泞的困苦。”
“麟德真人请下的武当山初代祖师,无论是境界还是战力都远超一般的陆地神仙,可顾羽照样一剑斩之,其中关键在于这一剑是借助天律之意,还是顾羽以一己之力胜之,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位鬼谷掌门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枯瘦身影嘴角一扯,“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老夫倒是还要感谢你斩断天人感应,哪怕只有旬日,但也足够老夫将一些必要的事情给安排好了。可老夫还是很好奇,柳不归入归墟进得太早,你顾羽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为什么最后你还是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天下家国兴起。离不开积渐二字;天下家国败亡,也是如此。”
那人随手拿过桌案上的酒壶痛饮一口,长舒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李沾衣为了早些时候成为顾羽的厌胜之人,那场逍遥游有些虎头蛇尾,所以他的儒圣境界需要人维持,算不得真正的立言立德立身。”
“如今李沾衣将那部分气运交出,就算是按资排辈一个个地轮,也该轮到老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