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吏部尚书秦正居然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为陆昭辩护。
依照群臣所想,替陆昭出头的应当是骠骑大将军赵广、兵部侍郎陈宗这些与定国公府早就绑到一起的人,再退一步也应该是姚广峰老先生和户部尚书钱通这样与陆昭交好之人。
秦正与陆家想来无有交集,他怎么会选择当着皇帝与群臣的面,旗帜鲜明地站在陆昭这边?
户部尚书钱通此刻面露讶异之色,与秦正相交多年,他很清楚这位老友是个什么脾性,处处谨小慎微,事事三思后行,能够登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全靠这两点,为何要如此轻妄行事?
而秦正是为数不多的知晓真相的人,王平就藏在定国公府中,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骠骑大将军赵广此刻皱了皱眉头,就在昨夜,陆昭已经托人前来送信,他已经知晓了内情,可是秦正站出来也是让他很是不解。
“启奏陛下,臣以为秦尚书之言甚是在理,陆昭并非能够做出这等荒唐事之人,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冤枉臣下才是!”
不管秦正心里是怎么想的,赵广这时候绝对是要为陆昭说话的,在他之后,兵部侍郎陈宗也站了出来,话语也是陆昭是不会如此之类的意思。
曹景冥眼神瞬间阴郁下来,赵广等人的出现都在计划之内,可是秦正这一出头无异于让天平倾斜了许多,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且不参与党争的重臣替陆昭讲话,皇帝就算开始怀疑陆昭了,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于是,在曹景冥的眼神示意下,辅国将军沈重终于站了出来,对皇帝躬身一礼道:“启奏陛下,宋尚书能够如此准确地说出那西蜀余孽就在定国公府中,想来定然不会是凭空捏造,宋尚书不妨将证据拿出来,好让众位大人心服口服!”
仍旧跪拜在地未曾起身的宋朗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但声音却毫无情绪,道:“上元夜时,有人亲眼见到曾经的西蜀大将军徐朴救下王平,而后直奔定国公府,之后再无踪迹,王平不在定国公府中又会在何处?”
群臣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震,本来以为就只有一个西蜀副将,谁知道曾经的那位西蜀大将军徐朴竟然也牵扯在里面!
不少六国遗臣下意识地望向最前方的那道年迈身影,先是王平,后是徐朴,这两位都与老仆射孙淮渊源极深,现如今被人点出,不知道孙淮又会作何应对?
站在孙淮身边的门下省左仆射王升这时站出来沉声说道:“宋大人莫要信口开河,徐朴自西蜀灭国后便不知所踪,怎会与王平同时出现在帝京之中?”
王升同样恨陆家入骨,但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他维护的不是陆昭,而是视为恩师的老仆射孙淮。
起初王升以为这不过是针对陆昭的布局,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是当宋朗点出徐朴的存在后,王升本能地意识到此事有可能是冲着老仆射孙淮来的。
这件事孙淮不好开口也不能开口,所以需要王升来为这位当年的西蜀太平令辩护。
“陛下,依臣看来,王平是否隐藏在定国公府中,只需要派人前去搜查一遍就是。”
礼部尚书张延此刻淡淡地说道,看似公正合理,但皇帝若是派人前去搜家,就算王平不在定国公府上,陆家也会惹上一身臊。
兵部侍郎陈宗紧接着驳斥道:“定国公为大楚鞠躬尽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冒然搜家岂不是令功臣心寒?”
“搜一搜又能怎样,若是定国公府当真清白,又有何惧?”兵部尚书沈适也站了出来。
姚广峰摇头道:“陈大人说得对,不可冒然行事,陆昭是当真藏匿逃犯尚未可知,怎可以论罪之行加诸于身?”
户部尚书钱通此刻亦是附和道:“先生说得是,陛下,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不可仓促而定!”
谁也没想到,此事居然有这么多重臣站出来。
光是三省六部就出了五位尚书一位仆射一位侍郎,还有一位骠骑大将军,都是大楚的顶梁柱,争吵起来吓得底下官员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这种小人物掺和进去会立刻粉身碎骨。
而自始至终,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都没有出声。
楚帝坐在龙椅上,这是他登基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坐在这里。
帝王坐北朝南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楚帝的视线越过正在表演的群臣,透过宽阔的殿门,透过笔直的御道,直直望向不远处的皇城高墙。
不知怎地,楚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召见西蜀降将时,那个面色坚毅的中年人来到自己面前,突然自袖中掏出匕首,运起全身气机向自己刺来。
实打实的一品境界,越过烛照已经又有了几分通幽神韵。
如果不是柳先生乃是剑道大宗师,对杀意极为敏锐,以驭剑术挡下那一击,再加上那时候他也晋升一品,或许他早就去地下探望先帝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西蜀在六国之中实力最强,威望最高,所以楚帝在西蜀灭国之后对投降的文臣武将很是优待,为的就是展示他的广阔胸襟,谁知道换来的却是一场刺杀,令人倍感荒唐。
在王平逃遁出京后,楚帝立刻发布通缉令大索天下,谁知道许多年过去了,王平始终音信不明,暗谍费尽力气,终于在前不久寻得他的踪迹,然而还是没能将其捉拿归案。
楚帝缓慢地收回视线,从那条好似没有尽头的御道上转至皇城之左。
早在徐朴带着王平进入定国公府后,暗谍便将这一消息禀告给了他。
楚帝并没有立刻下令让陆昭交出王平,而是选择了等待。
至于这位帝王在等待着什么,无人知晓。
楚帝又收回了些视线,重新落在底下的几位重臣身上。
这位向来以帝王心术自傲的君主,忽地无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