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六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无有江南美景,唯有大漠黄沙,这让名义上归属完颜王朝的南朝地界,总是少了几分意境,想要登高望远借景抒怀,也只能生出荒凉之感。
只是汴京城的繁华,不比大楚帝京要差。
亦或者说,也只有汴京城,才能够让南朝地界的无数六国遗民感受到往日故国的记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有两座巨大银狮子镇守的高门前,很快便有小厮上前,将车胤从马车上搀扶下来,闻讯赶来的温良上前扶住车胤,轻声道:“先生,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车胤苦笑一声,略显浑浊的眼睛望向面前的高大宅邸,道:“有陆昭在,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即便有别的路,也不能走。”
温良眼神黯然,搀扶着车胤便走进府邸,来到正堂上时,已然有许多人汇聚在此,见车胤来到,除了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未曾起身,其余人尽皆恭敬施礼。
这些人都来自汴京城的士族豪阀,可以说南朝能够在大楚与北庭的夹缝中安然无恙,靠的就是这些人盘根错节的势力。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棵屹立在此二十余年不倒的常青树,已然有了倾颓之势。
车胤摆了摆手,坐在早就给他准备好的主位上,缓缓开口道:“老夫之前数次来信,教你们莫要轻举妄动,可惜你们非但不听,反倒是惹怒了那个年轻人。”
“陆骁老儿毁我家国,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他的儿子自己送上门来,岂有放过之理!”
“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入汴京,分明是没将我们放在眼里!”
“正要禀告胤老,索性直接将这小儿留在汴京,如此一来不仅可以稍解我等怨气对北庭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车胤的一句话顿时引得满堂沸腾,无数南朝权贵纷纷起身出言,神情激愤,声音高亢,甚至有人双眼发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驿馆将陆昭碎尸万段。
车胤望着眼前被仇怨冲昏头脑的众人,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
“哆!”
茶盏磕在桌案上,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堂上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先前未曾起身的两位老人,其中一位须发皆白,两道长眉垂下,面容慈祥,总是带着和煦笑意;另外一位年纪要轻些,鬓角黑白,坐在那里不苟言笑,仿佛靠近他便能感受到如山般的压力。
刚刚止住众人争论的正是那位和煦老者,此人名为赵梦田,曾为北齐国相,家国灭亡后北上完颜王朝,被完颜君主延请为阁老,如今已然致仕,在南朝权贵中的资历人望不逊于车胤,即便告老还乡,朝中仍有不少人甘为驱驰。
赵梦田开口道:“陈年旧怨,多说无益,还是听胤老怎么说。”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应是,纷纷将目光投向车胤。
车胤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赵梦田,随即说道:“老夫知晓,我等寄居他人篱下,不得复归故土,不得祭祀祖先,皆是因为陆骁一人,如今陆骁之子陆昭来此,不动手的话反倒不正常。可是不知道诸位想过没有,陆昭明知这汴京城对他来说乃是虎狼洞穴,却偏要闯进来,是何道理?”
见众人尽皆陷入思考,车胤继续说道:“大楚使团已经来到汴京城,想必大楚帝京发生的事情诸位已经知道了吧?”
众人闻言不禁点头,面上浮现一丝愤恨。
当完颜使团三场比试皆输的消息传到南朝,他们心中的第一想法是这绝对是谣传。
完颜使团准备了三场比斗,天下第五的宫辰去比武,千古诗才第一高的年轻诗圣温良去斗文,最后由棋力无双的国手车胤压阵,结果竟然都输了,而且还是输给了同一个人,关键这个人还是跟他们有着生死大仇!
车胤道:“老夫今日便与诸位将话挑明,陆昭赢下三场比试,并无丝毫投机取巧,每一场比试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赢下来的。”
听得车胤此言,众人尽皆震惊不已,坐在右手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古板老人此刻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车胤,沧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车胤语不惊人死不休,再次抛出一个震惊众人的消息:“或许诸位还不知道,公主殿下北归之时,曾遭人刺杀,若不是陆昭出手搭救,险些丧命!”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惧之色。
完颜嫣才是南朝权贵真正的靠山,这位喜欢亲近中原人的完颜公主,早就被南朝权贵视作飞黄腾达的青云路,完颜君主膝下唯有完颜嫣一个女儿,将来皇位必定是要传给完颜嫣的,到那时候才是南朝权贵真正做到只手遮天之日。
正所谓有苦自家知,这些年来,北庭与南朝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完颜王朝虽大,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两家必定是要分出一个胜负出来,北庭有大将军慕容愁坐镇,南朝在朝中却缺少一位分量与之相当的代言人,所以南朝权贵一早便将主意打到了完颜嫣身上。
别看南朝现在风光无限,能够与北庭分庭抗礼,可万一完颜嫣出了个什么意外的话,那南朝立刻就会变得风雨飘摇。
南朝权贵还指望完颜嫣登基之后,能够来一个鸠占鹊巢,将完颜王朝变成昔日的六国,以此与大楚再争高下。
所以车胤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就让众人紧张起来。
“陆昭救了公主殿下,那公主殿下的意思想必诸位都清楚了吧?”车胤不紧不慢地说道。
偌大的厅堂一时间落针可闻,寂静到了极点。
赵梦田脸色变幻了片刻,转头看向车胤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有选择与陆昭合作,不然公主殿下便会抛弃我们这些人了,对吧?”
车胤道:“有可能比这还要严重,因为老夫来之前,公主殿下已经因为你们的轻举妄动变得很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