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佥儿,不必悲伤。你记住,要倾力为国、赤心待友,凡事都坚守磊落,要不负心中的理想,多为大汉建功。”
荆州的暖风,夹杂着历历在目的往事,照例又吹拂在了每一寸安和的土地上、和每一个追忆往昔的心头。面露欣慰的元勋、大汉的爱将傅肜,在他衣锦归来的家乡,安详逝去。
~“遇到自己心中的明君,不容易啊。‘宁天下人负我,勿我负天下人’,先帝的仁风理想,和建立天下繁盛、百姓荣和的心,让我一生不悔当年主动的追寻。伯乐不遇千里马,马也要去主动寻找心中的伯乐,愿这英龙盛世,长存不休。”~
傅佥的耳畔,久久回荡着父亲临终前的由心感叹,余音绕梁,都是慈父最后的叮咛。男儿的泪,也忍不住滑下脸庞。
“父亲,放心吧,共同的大汉理想,由我来继承。”
他轻轻地摸着手里的两支金装锏,那是父亲含着骄傲和笑托付给自己的遗物,也是父亲峥嵘一生的象征。他暂时收拾好眼泪,操持起父亲的后事,同时不忘谆谆的嘱托,叫来了和自己多年生活在一起的挚友——蒋舒,这个年纪稍长自己两岁、却颇受自己照顾引荐得到仕官的兄弟。他知道,蒋舒性格内敛、多时沉默寡言,虽和自己的开朗不同,但也确有属于他自己的文韬武略,不输旁人,只是欠缺机会罢了。
“蒋兄,虽然这么多年你一直默默无闻,跟随卫将军作战时,也只是替我为副将,但我知道你的才能,只缺机会。思远将军亲率重军在柴桑集结,恐怕汉吴一战迫在眉睫,我也是要去帮忙的。但家父后事未了,我得晚些动身,这机会正是你需要的,我给你备好了推荐信,你快快先去立功吧。”
看着傅佥真诚的好意,蒋舒默默接过了信,轻轻“嗯”了一声,让傅佥只觉得他还是那么沉默寡言,但又好像似有心事。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离开,傅佥也未过多在意,便准备晚他一步再去助力,并在心里希望,那时的他能够早已立功。
蒋舒来到柴桑,这时,诸葛瞻已经率军神速进击,军在鄱阳。他踏上继续追寻大军的征途,手里握着那封推荐信,竟忍不住颤抖起来,狠狠一握,便将它攥出了一片褶皱。紧紧咬牙的蒋舒,缓缓松了气,又慢慢地将这封皱皱巴巴的信,一点点地慢慢展开、铺平,尽管留着伤痕,也又一次揣进了怀中,直到见到了诸葛瞻,还是把它拿了出来,送了过去。
诸葛瞻看了傅佥的信,哀缅忠勇傅肜的离去,也倒没在意斑驳的折痕,随后便将这个一直担任傅佥助手的将军,封为一路先锋,随军共同出征。他,正和庞宏、黄崇等人议定,继续从鄱阳兵向南去,追击陆抗,打算攻入建安郡的北疆。蒋舒、关兴、张苞分领三队先去后,庞宏笑着叫住了诸葛瞻:
“思远,放心去吧,你的背后交给我了。昨日约定好的密计,你我都牢牢记下,小心行事不可轻敌,建安我们再见。”
风扬马嘶,刀枪乐鸣,汉三路大军倾力南来,陆抗拍案怒斥诸葛瞻步步紧逼,誓要不再退却、给他一个响亮的回击,让诸葛瞻知道自己的厉害,也提振东吴将士的心气。他探听得知,军近自己的这路先锋,主将名叫蒋舒,自己从没听过,好奇便率施绩、朱异等将率军前去看个究竟。来到前线,他见到一员勇猛的将军、手握长刀,跨坐高马,威猛四起连连冲驰吴军阵营,鲜有匹敌,正是蒋舒。他惊叹连名不见经传的面庞都这么骁勇,汉军难道真的人才遍地、无懈可击了?随即,他看到那个蒋舒好像并不直取自己中军,而是有意来回冲击,好像急于斩杀吴军的士卒,换得报功的封赏,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配上被自己发现的两束写满了失意、愤怒色彩的目光,陆抗一抖机灵,心中猜到了七八分,瞬间大喜,认为自己挫败诸葛瞻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亲自上前喝令吴军退出厮杀,微微一笑,提马向眼前这个不得志的将军走来。
“这位将军,初次见面,竟有如此勇武,敬佩。我就是陆抗,将军,我能看透你的心思,趁贵军的关兴、张苞还没军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抓住眼前的机会,听我一言?”
陆抗和蒋舒越谈越投机,蒋舒对眼前这个东吴大帅的透人心魄、又那么从容自若也是暗自吃惊,心中产生钦服。随后得胜一阵,便提军回,与关、张两人共归军帐,报功请赏。诸葛瞻也没料到蒋舒取得大捷,夸奖一番,便欲商讨下步打算,这时,蒋舒的双眼忽然凌厉了起来,下定决心走上前来:
“大帅,末将探得,陆抗所在的中枢核心,就在此处往东五十里,吴兴城。他人就在那里,镇守进入建安的北大门。”
“哦?陆逊之子果然眼光独到,嗯..传令,三军即刻杀向那里,吴兴?我要让它成为吴亡的写照,将军,仍领先锋。”
汉军浩浩荡荡,一路兵锋足劲,即将临近吴兴城。各位将军闻听,都惊呼诸葛瞻怎么料事如神,吴军刚刚转移这边布防,汉军就识破了他们的踪迹,尾随追来,担忧恐怕疲惫之余无力死守城池,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大家的无措,陆抗轻轻笑了起来,告诉他们,正是自己告诉的蒋舒,让他回去告诉诸葛瞻,自己身在这里,引汉军前来。众将面面相觑,又惊又疑,眨着眼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有何深意。
陆抗即刻稳住大家,缓缓张口娓娓道来,文武众将纷纷拍手称奇,欢笑惊叹陆幼节奇谋难料,都摩拳擦掌等着汉军入瓮前来,要活捉诸葛瞻、生擒庞巨师,收复鄱阳柴桑,以出心中压抑许久的恶气。陆抗从容不迫,便教众将即刻准备,把全城大小官员、黎民百姓全部迁走,只留下一支轻军,由施绩亲自带领,看到诸葛瞻的身影之后,到时再诈败不敌,引诱汉军夺城,自己则将万众大军带上旁边高山,静观战局。
蒋舒一路带军前来,心中又生几经波澜。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值不值得。但随即脑海中又映出了“挚友”傅佥的那种笑容,怜悯和关怀中,自己分明感觉是羞辱和嘲讽,越是倾心浓烈,越会似病态般地感觉到更深的恶意,让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和挫败感,更加的强烈,直让恨意萌生。他看到施绩暗号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次铁了下来,他也知道,早在按照陆抗的交代告诉大帅军向吴兴城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当即传令,扎下营寨,等候诸葛瞻的中军到来,再做计议。
诸葛瞻提军来到,听蒋舒说,恐有伏兵未敢轻进后,他敏锐地感觉吴军多是疑兵,然而怎能料想这正是陆抗想要的效果,诸葛瞻亲自领兵前进,施绩果然难以抵挡,尽数败出城去,思远以为是陆抗吴军生变,才让自己破获了这番疑兵,于是并不多心,大军浩浩荡荡便进入了吴兴城这座空城中。
汉军刚刚准备休整,临近傍晚忽听四周连环轰鸣,思远心感不妙,登上城头来看,却见黑压压一片吴军尽数冒出,刀山枪林、无边无际。江东军马早已分作四队,四门外各有吴大将带领部曲,把这吴兴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诸葛瞻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明白中了吴人的诡计,他传令三军立即布阵防御,对抗吴军攻城。然而,城下的陆抗却松了口气,满脸欢喜,仰天笑着,却并不挥军来攻城。一连数日,汉军兵锋逐渐落下,城中俱空,自带行军粮草却日日耗下,只够维持不到一个月了。这时思远才明白,陆抗是妄想围而不攻,在自己孤军无援、客在吴地的情势下,让汉军由弹尽粮绝而自生溃乱,陆抗想坐收渔利,不费刀兵便要将他和汉军众将逐一生擒,好一条看似万无一失的狠计!
诸葛瞻挥拳砸在城墙上,暗叹自己一时不察,竟然大意被陆抗在如此逆境当中,想出这么冷静缜密的计策,成功诱到了自己,三分赞叹过后,七分精神便与黄崇等人商议如何破解危局。诸葛尚年轻气盛,进言父亲不如趁夜分兵突围,由他护着父亲,从西门突围。思远摇了摇头,他知道陆抗绝不会没有防备,单兵突围无异于自投罗网,定无生还的可能,但他也并没有过度的慌张,安抚将士三军、亲自巡营布防,一切有条不紊,确保城中不乱,似乎在等待援军到来。黄崇心里不解,便问诸葛瞻去,思远望着远方,坚毅的说:
“等着吧,别看陆抗现在把城围的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最多一个月后,我相信,会有援军来的。”
果然,只过了二十多天,城外忽然鼓声大作,杀喊震天,真有一队救兵赶了过来。庞宏、傅佥、关索三人领着一支军,晓行夜宿,饥餐渴饮,片刻不敢懈怠,昨日傍晚间便来到了吴兴城外围,见到陆抗已将汉军团团围在城中,庞宏心说幸亏和思远早就定下了密计,如果出征超过某月某日,仍旧不见大军凯旋音信,便是在建安遇阻,庞宏便发鄱阳大军前来相救,这条未雨绸缪的约定,果真派上了用场。他决定,当晚好好休息一宿,明日清早,便由傅佥单骑杀入城中,约定以信炮为号,城内城外里应外合,夹击共破吴军以解城围。
第二天一早,傅佥全身披挂,挺枪催马,大喝一声杀入吴军营中,江东众将都以为吴兴城中的汉军早已是煮熟的鸭子,插翅难逃,心里跟本没防备会有救兵来援,江东士卒也大都猝不及防,被猛然一冲,不及招架,吴营顿时被踏出了一片尸横遍野。东吴主将还没来得及出马,傅佥便已冲出连营,径直来到了北门外,隔着护城河,他仰头冲着城上大喊:
“城上汉军听着!救兵到了,快点打开城门!我傅佥要赶快进城拜见诸葛大帅!”
这时,诸葛瞻不在城头,城上督防的是蒋舒。蒋舒其实已经暗中降了陆抗,在一个月前的那次疆场会面中,他的心就顺从了陆抗的诱捕,答应了吴人许下的诺言,陆抗保举他直接就做吴国的骠骑大将军,列及吴将高位,重爵厚禄前提便要他等城内汉军兵疲气堕的时候,打开城门放吴军进城。今日正是他独自巡防城头,心中定下大计的蒋舒正要在今天寻机联络陆抗、开城克定自己的降吴首功,不料清早便赶上了傅佥的救援,已经到了城下连连高喊,引得汉军惊喜来望。
这不合时宜出现的身影,又一次闯入了蒋舒的眼中,气得他心中怒火腾升,瞬间动起了杀机,又惊又恼这城下傅佥真是自己的命中克星,暗暗咬牙切齿,脑中飞快地盘旋着面对突发情况的应急对策。傅佥抬头看到正是蒋舒,心中高兴,然而不等他张口再喊,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原来正是负责镇守北门的东吴威远将军孙歆,已经收拾兵马追杀了过来。
傅佥见状,一提战马,胯下宝驹兜回龙首,驮着主人就冲向吴将而来。孙歆仗着自己有些勇武,二话不说挥枪就刺,却不想汉将军精神百倍、枪出如龙,抖开手中金枪“啪啪”左右一分,气大力沉就将孙歆的大枪挡了回去。两马交错,不等吴将走马换式,傅佥早已扬起利刃,瞄准他的脖子就是一瞬寒光掠过,孙歆的咽喉就添了一道口子,登时坠马阵亡。
杀散北门吴军,傅佥重新回到城门下,高声呼唤开门。蒋舒在城上观战的时候,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他看到傅佥只是单人独骑,便想借吴军的手正好先除掉噩梦,再开城门迎接吴军,一箭双雕,于是便向城下喊去:
“傅佥!大帅军令交代,北门不能开,你先奔往东门吧。”
傅佥根本也没多想,于是拨马便向东而去。刚刚靠近东门,只听一声炮响,当先杀出两员吴将拦住去路,正是吴军东门守将留略、留平兄弟二人。这两个挡住傅佥,抬眼一看,来将眉清目秀、玉面薄唇,胯下一匹白雪皑皑的雪鬃白龙马,手拎一杆金光烁烁的麒麟凿金枪,额头系一根祭奠白孝带、背后插两柄瓦面金装锏,虎目炯炯、英气四溢,不禁互相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双双举刀齐攻夹来。两人的父亲留赞,正是鄱阳一战为汉军所斩,兄弟二人双目透红,连连怒吼便欲斩杀汉将为父报仇。傅佥见他们来势汹汹,此时也血气上涌,一抖金枪,便杀上来。汉将军双战吴将,左遮右挡毫不逊色,不及五、六个回合,故意卖个破绽,反手一枪便将留平当先斜刺里挑落马下。留略痛不可当,怪叫扑来,傅佥不想和他纠缠,迎面使出一招“抽屉枪”,抓住枪后杆一拉一回,便叫留略的钢刀挂了个空。两马错镫,傅佥当仁不让,左手抓枪后、右手攥枪前,双手出枪,两膀叫力,便将留略刺死在马下,惊骇三军,吴兵尽退。
此时的傅佥才微微有些感到疲惫,急忙打马城下,抬头叫门。蒋舒早已站在城头上,探出头来轻笑着对他说:
“哎呀,我忘记了,这东门也已经被泥土封住了,是我记错了,你还是赶紧往南门奔吧,我在那边等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傅佥心中有些疑惑,坐在马上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想着蒋舒刚才的模样,心里好像有几分明白了,但他还是不确定,不认为自己的蒋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便一正精神再提豪气,兜马飞奔向南转去。
守在南门外的吴将,是猛将军全琮,全子璜。这位孙权的爱婿正端着一杆虎牙青钢大刀,列开阵势等待已久。眼见傅佥单枪匹马奔向南门,便怒喝一声,挥起长刀,直奔而来。看到是大将全琮,傅佥的心也紧了一下,知道已战多时的自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便也抖擞精神提枪打马接战。
全琮威风不减当年,一口大刀使得出神入化,凛寒四生,和麒麟凿金枪勇斗了近三十合还未分出胜负,傅佥知道自己不能恋战,又见久久不能取胜,心头实在焦躁,猛然间全琮横掰虎牙刀,本着少将军的小腹就直扫过来,傅佥紧提宝枪“嘡”的一声隔开全琮的刀,瞬间,他双眼一亮,急中生智,猛然拔出腰间的打虎白玉锏,大喝一声,“嗖~啪!”响间便把东吴的猛将一锏砸下马来,登时毙命,血流阵前,直惊得全家部曲望风披靡、直震得江东子弟溃散军心。
打虎玉锏终是击殁江东虎臣,这时的傅佥感到腹中空空,有些饥饿有些疲惫。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双腿夹马靠近城前,抬头再次呼喊,不料却见蒋舒悠然邪恶冷冷回绝:
“蒋兄!速速开门呐。”
“傅佥,知你勇猛,南门不会给你开的,还是去西边吧。”
听到这,傅佥完全明白了,他没料到蒋舒竟会暗藏祸心,不禁心中三分惊异七分寒凉,这时,天已过了晌午,傅佥看着城上的冷目,感受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与恶意,他的心里也泛起一股愤懑,顾不得人困马乏,仗着年轻气盛冷笑一声:
“蒋舒!我待你不薄,你为何竟生出想要害我的心,好,我今天就杀个四门,再在进城里和你当面对质!”
说完,他一赌气,兜马挥枪,大喝一声“驾!”便扬长而去,直望城西再度奔来。这时,西门守将朱桓已经接到了刚刚败归逃来的全琮幼子全祎,得知傅佥勇闯连营,还不进城,绕着吴兴城挨个地厮杀,并把其他三门的守将都斩杀在了阵前,连全琮竟都没能幸免于难,如今又奔向自己所围的西门而来,不禁气的哇哇大叫,连拍桌案高呼孺子欺人太甚,立即提刀上马飞出营来列阵,并派人往后军通知大帅陆抗,又让全祎伏在军侧,打算夹击共取傅佥的性命,为诸将复仇。
朱桓领兵当即拦住傅佥,傅佥一见这西门守将竟是勇猛驰著的江东先锋,心里也不禁“咯噔”一声,吃了一惊。正在这时,身侧一阵怒吼,他侧脸看去,只见伏兵的全祎耐不住寂寞,抡起手中的双锤就冲扑过来,直砸向自己的头顶。朱桓早就听说,当年在蜀地南疆的且兰城前,这个傅佥年纪轻轻就连斩吴将数员、勇斗张绣、贺齐,震惊吴内三军,早想会他一会,这时他拉住坐骑放眼阵前,只见此时那少将军英龙附体,劲头难阻,抢在全祎落锤之前,早已双手绰枪,拧起枪身上前甩杆就是一枪。全祎急忙挥锤想要借着蛮力挂出这一枪,不料傅佥枪尖一滚,就听“噗”的一声,全祎的手腕便被一枪刺破,疼的他猛地撒手,大锤落地。不等吴将反应过来,傅佥早已龙跃马上,紧接着就是一枪,刺入全祎小腹,两膀一较劲,便将他挑落马下。阵前朱桓“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终于亲眼所见、相信了傅佥的勇武。城上的蒋舒,这时也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急上心头,只怕事情败破,自己将难逃一劫,便也动起心思,下得城来准备不论城下胜败几何,都打开城门杀将出去,先斩傅佥、再接朱桓,迎入吴军,擒杀诸葛父子、入吴飞黄腾达、终做大将军去。
城下朱桓早已怒火中烧,舞起金背七星刀就拍马直取过去,傅佥虽觉已经气力不济,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挺枪战来,抢过先手,拧枪便刺。朱桓挺起虎背熊腰,架起宽厚两膀,全力挥刀一架,便震得傅佥酸麻,金枪差点撒手。清晨闯营,如今已近日薄西下,傅佥水米未进,早已人困马乏。他不敢再与当世猛将朱桓力拼,只是左右周旋,便与东吴上将纠缠二十余合,没能分出胜负。朱桓眼见傅佥手中枪迟,虎目瞪起,卖个破绽,一个“犀牛望月”抡刀便直取他的脖颈去!
傅佥大惊,下意识举枪一挡,“砰”的一声,手中枪便被磕飞,走马盘旋,千钧一发,朱桓马过傅佥身后,反手一刀惊鸿落下,直斩傅佥背后而来,汉将军眼见反应不及,双目一闭,以为将要命归这里。这时,他的耳畔传来“嘡”的一响清脆,猛然让他睁开双眼,射出精光,如获新生。朱桓也是猛惊,未料竟没击斩傅佥,兜马回转,才发现重新获得力量的汉骁将,早已双手探背,从后拔出了一对救了他性命的瓦面金装锏。攥在手中,英姿飒爽,傅佥重提精神,暗想:
‘父亲,是你救了我一命啊,今日,我定不负你的英灵。’
不等朱桓冲来,吴军勇将钟离斐,见已几近束手待毙的傅佥手擎双锏,便也绰起手中的一对儿瓦楞锏,夹马冲来,直取傅佥,双锏欲斗双锏。这时,傅佥早已重新注入了一股活力,痞痞一笑,展臂冲来,如父身影,坚毅难当。四只锏斗到一处,两匹马嘶鸣八方,钟离斐一对儿银锏虽然威震山越,驰著蛮夷,却仍难是傅佥家传绝学的敌手,战不及七、八合,傅佥怒喝一声,使出了个傅肜的杀招儿“白鹤亮翅”,锏速更快、力道更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噗呲”便将吴悍将的脑袋砸烂,尸坠马下,惊得众兵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
朱桓见又折了爱将钟离斐,痛不可当,挥动大刀就再次杀上,傅佥双锏斗单刀,几个照面朱桓便惊叹他的锏法不凡,甚至比他的枪法还要更具威胁。这时候,吴兴城城门大开,蒋舒手攥长刀,带领一军就冲出城来,满眼怒火竟是直取向傅佥的身后而来。正在吴军得势之间,吴兴城内又奔出一支大军,吊桥上,一匹高头大马昂首独立,有一员英武绝伦的小将挺胸持戟,振臂一喝,随蒋舒去汉军即刻纷纷退了回来:
“出城汉兵听我军令,即刻归来既往不咎!蒋舒逆贼!早已观你蹊跷,又想害我大将,看我取你性命,纳命来!”
说着,傅佥只见那员小将拍马取来,正是幼龙诸葛尚。蒋舒、朱桓大吃一惊,江东三军再陷混乱。诸葛尚救下傅佥,随后猛冲吴军大阵,一通混战,吴军眼见势颓,幸有陆抗接到朱桓急报,心感不妙,急忙挥军前来接应,方才救下众人,转回军帐,准备放弃围困计划,明日便要围城强攻。
傅佥跟随众人回到城中,夸赞谢过诸葛尚的勇武解救后,径自参见主帅诸葛瞻。他才知道,原来黄崇早就觉得这蒋舒有些不对劲,吴军似乎就是因他的存在而开展了一系列的举动,包括围困此城。诸葛瞻今日便是暗自观察他,想要寻其破绽解除心中疑虑,才给了他个今日督防城头的任务。但却未料傅佥正巧来援、蒋舒险害良将,诸葛瞻便大叹傅佥的勇武,并又安慰了他一番,得知了他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
傅佥办完家事,为了国家大义便匆匆奔往前军来助,当离开荆州转入柴桑的时候,关平也早已提领军马从武昌来到了这里。他不仅让傅佥去鄱阳投奔庞宏,还叫关索陪他一起来相助。这才有了后来庞宏按照密计的出兵。听到自家兄弟就在吴军包围圈的外面带兵隐匿着,诸葛瞻非常欢欣。按照傅佥传带的话,便令三军好好休整一天,准备明日共破吴军。
次日,陆抗准备率领三军强攻城池,还未出营,却只听闻吴兴城上信炮数响,轰鸣震天。陆抗急忙上马带着众将欲来探看,不想刚刚纵马出寨没多久,后营忽起一片混乱不堪,陆抗心中惊疑,这时蒋舒打马近前,弱弱地说:
“我看傅佥闯营就不像个人的行为,难不成是真有大军伏在包围圈的外面,要和诸葛瞻里应外合,反将我们夹击?”
“不会吧...庞统、徐庶、姜维一众名将远在北边根本没来,诸葛瞻也被困城里根本无法分身,将军所说如此缜密的先知奇策,汉军里难不成还会有人能算得准、使得出吗?”
话音未落,只见身后吴军的混乱之处,有两路汉军果然是听到信炮、分作两路冲驰突来。陆抗大惊失色,猛然兜转坐骑,拔剑在手回头来看,只见浩浩荡荡的汉军中,当先一员绿袍黄马的英睿少将军,面色泛红、手舞大刀,高喝连连,神武难挡,手起刀落,在陆抗等众目睽睽之下,正迎面劈斩了戍卫中军秩序的吴将唐咨,血溅军前,众卒惊散。吴众将惊恨间,又见其后中军聚拢主将,舞剑指挥三军冲来,高喊:
“陆抗,哪里走!襄阳庞巨师久候多时,还不下马就擒!”
“庞宏!竟然是他,凤雏庞统的儿子。”蒋舒失口惊呼。
陆抗愤怒的表情逐渐转为了惊讶和苦笑,心情也变得五味杂陈,实在没有料到煮熟的鸭子会飞走,没料到自己的计策竟还能被汉军的人才识破,懊恼地叹着蒋舒的一语成谶:
“我大意了,以为诸葛瞻插翅难逃,不料又冒出个庞宏来,我记住你了,东吴又多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啊,为何英龙都在蜀汉,而不垂青我东吴啊...可恨,可叹,更可虑啊!”
这时,陆抗、朱桓等人忽然又听到吴兴城上再起炮隆,铁锁飞动、吊桥轰鸣落地,城内诸葛瞻、诸葛尚、傅佥三路军马齐出,尾随杀来,城头黄崇也已布下强弩,伺机待发。陆抗仰天高呼:“天意吗!大好形势竟被逆转,怎能甘心!”举剑正欲指挥,汉将糜照看得清楚,抱弓拽弦早也一箭射来,正中陆抗手中举起的寒刃尖头,“当啷”一声震得吴帅差点宝剑撒手,吃了一惊。江东士卒受挫无心再战,陆抗打马率军急忙突围。这一仗,汉军逆转局势,直将吴军击退撤围。诸葛瞻、庞宏兄弟两人再度相见,顾视无言,心照不宣,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仰天哈哈笑了起来,诸葛瞻连连称赞着说:
“巨师,你一计挫陆抗,一战扬威名,征吴立下大功啦!”
汉军一战令临近的会稽郡都闻风震惊。陆抗率军向南边建安城方向便退便想,总觉担忧拥有凤雏奇策风范的庞宏会瞄上东边的会稽郡,而不一路南下深入建安郡中,他清楚,如果会稽失,就会建业、吴郡和自己所在的建安、临海二郡就会被拦腰切断成南北两截,彼此失去联系,江东之地便离危亡不远了。想到这里,他冷汗迭出,于是想出了两条连环计,他一边令大将周鲂和熟悉汉军的蒋舒一同带兵向北而去,牢牢占住会稽、鄱阳两郡临界不远的要隘定阳城,紧连北边大将沈莹驻守的新都、丹阳二郡,以保江东腹地无忧。随后,早有谋定的他,又单独唤来周鲂,耳语一番,授予了他一条密计,周鲂双眼忽而凌厉,听后抱拳携蒋舒率军而去。
同时,他做出了另一个冒险的计划,叫来挚友施绩,要和他悄悄撤离建安郡,避过汉军眼线和封锁,从东边水路绕进临海郡,转回会稽腹地,早作布防安排,同时做好了三步棋后的打算,准备在会稽或是吴郡提早准备,给日后的汉军造成一次重重的打击,败中寻机谋胜。施绩感叹陆幼节奇谋难得,暗做思考后也献计身前,让陆抗依旧留下他的帅旗,高高扬在军中,迷惑汉军不敢怠慢,为走水路赢得时间。在一拍即合中,陆抗便留朱桓、朱异按计留在建安,自己立即动身,带着施绩轻装简行,向东转去,一路驰到了罗阳江边。
滚滚波涛,卷起陆抗心中的澎湃,不时拍打在一片冰冷的江心。他终于体会到父亲陆逊在柴桑对垒凤雏时的心情了,虽满腹经纶,却一言难尽。施绩看到陆抗久久注目直视,知道他的心思,便上前宽慰他的心,让他赶紧登船渡江北去:
“幼节,登船吧。不必怅然,若是计成,在会稽、吴郡我们依旧还会有优势,不会让汉军轻易在江东大地驰骋的。”
陆抗看着施绩的脸,也释然地轻轻笑了,拍了拍好兄弟的肩头,和他并肩一起踏上了高船,乘风破浪便渡过了汹涌的江涛,来不及向罗阳城去,他们便争分夺秒,不辞辛劳,继续奔向前方,连夜踏浪,又渡过了浩荡的瓯江,倾力为公,挽救了危中的江东腹地。抄近路接连翻越大江,直出临海郡、最终到达会稽的余姚城中,休整一晚再出城去,西越曹娥江,受到太史慈之子太史享的迎接,终于进入了会稽郡治山阴。
在这,陆抗松了口气,开始从容布置心中密网。他先调周围军力增向临西吴郡的余杭、富春、钱塘一带,提前准备大战,后又联结吴郡大将吕据,统一调度、听候调令,他料到汉军早晚会来抢攻这里,至此亲手留下了支暗伏的精兵。
诸葛瞻率军对垒吴军,经有近月,吴兵都是多半防御不出,朱桓、朱异偶尔袭扰汉营,双方僵持不下,思远便生出暂时收兵以备再战的心。庞宏这时久久思索,觉得兵锋易老,收兵不是坏事。但他也在脑中思得了一策,便向众人说道:
“收兵之前,我还想再用兵一次。前线吴军深沟高垒不出,难以攻克。不如我率一军,直插东北方向的会稽郡去,定可造成混乱。会稽是联结孙和、陆抗的纽带,也是将来定江东的关键一环,不如早些占据有利,也为之后未雨绸缪。”
众人纷纷赞叹凤雏之子眼光独到,诸葛瞻当即同意他的想法,便拨精锐万众,及傅佥、关索跟随庞宏立刻出发。这支劲旅沐浴着江东大地的阳光与风,跟随着庞巨师的脚步,一刻不懈怠、卯足了劲直插会稽郡来。临到定阳城界,庞宏听说周鲂已经在不日之前增兵到了这里,不禁暗暗称赞陆抗反应机敏,是个英龙之才。随即,众人又听说,蒋舒此刻也在定阳城中,且丹阳太守沈莹正率领着精锐的“丹阳青巾兵”正往这边救援赶来。庞宏冥想一阵,心中有了计策,他要先让沈莹援军退去,再赚眼前的定阳城,而傅佥,此时则暗暗定了定心,他也决定,要在这里,和叛降的蒋舒做个了结。
庞宏似乎看出了傅佥的心思,心中也有意给他制造机会去面对蒋舒。此时,他安慰傅佥一番,又唤过关索先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计策,各领一军前往沈莹将来的方向,布下疑兵,沈莹疾驰一路,惊闻前方生变,怕自己暴露在郊外难免吃亏,于是当即退回丹阳。庞宏奇策惊退沈莹来援,即刻回身军向定阳,假扮沈莹吴军,赚骗周鲂、蒋舒开城接应,直让关索取了城池,占据在了会稽郡中。吴将两人各自暗惊,周鲂两眼刹时暗暗露出了凛光,便叫蒋舒跟自己从小路撤向建业。
定阳城里,庞宏不待休整,便计授傅佥,让他包抄近路定可截到逃走的吴将二人,傅佥这才明白,庞宏早就留心观察了周围地形,连忙谢过美意,只带了贴身二三亲兵就匆匆上马,飞奔追去。时近黄昏,斜阳打在小路的岔口,他横枪立在路上,没等多久便真如庞宏的算计,截住了周鲂和蒋舒。
周鲂心中吃惊,但又见傅佥匆匆而来,不过数骑而已,便抖起精神想要冲开去路。傅佥金枪一摆,映射出澄灿夕阳,光耀灼眼。交手数合,便将周鲂拍落地下,正近蒋舒的马旁。傅佥二话不说,挺枪跃马,直取蒋舒,蒋舒心里惊慌,不及三合,便被傅佥抽鞭磕飞了手中大刀,枪尖直抵喉咙前。他冷视傅佥,随即自嘲一笑,轻轻闭眼,认命似地亮出了咽喉:
“杀了我吧,看来一切早都命中注定,呵呵都结束了。”
傅佥咬着牙,猛然抽回了手中寒枪:“你快逃走吧。”
“傅佥,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就是这样的语气,最让我恨。连生死一刻,竟都要你高高在上,压我一头来可怜我、施舍我?我的年纪比你大、文韬武略不比你差,可数年来,我都是你的副手,受你恩惠,简直就像你的影子!活在你的垂怜和光环的笼罩下,每当你用同情的眼光对我笑的时候,我都觉得是那么可恶!那么可恶...可是不借你光辉身影的余光照耀,我又真不能有所建树,所以,只有让你消失。除掉你,我才能从影子,变成自己,来取代你,取代你的一切!”
“蒋兄...我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想的,你不该这么想..”
“这个时候了,还要让我看到你的这种表情,是啊,还是我不够强大,怜悯、同情、想拉我一把?算了,今天没能除掉你,也算我这些年来受你数不清恩惠的回报吧。从此分道扬镳,大汉,我是再也回不来了。就在这,一刀两断了...”
正说到这,马后的周鲂早已悄悄拽出了弓箭,趁众人不备“嗖”地一箭直刺蒋舒的咽喉,将他射翻马下。错愕瞪眼、气绝之前,他见周鲂一个箭步跃上自己的马,鄙夷地笑着说:
“蒋舒,你的价值就到这了,让你死个明白,大将军早授我计,定阳若失便除掉你,你这种人怎么能留在大吴呢。”
说完周鲂抓过地上长枪,打马就向外冲,傅佥火冒三丈,刚要去追,只见地上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蒋舒,叫住了他:
“傅..佥,我愧对你...认识你既是幸运,又是...我的悲哀。命啊!别把我埋回大汉,我...没有脸,..回不去了...”
蒋舒咽下了气,傅佥仰天痛吼。一系列的事情,都弹指一瞬,发生的那么突然,早已抱定不再原谅蒋舒的这颗心,这时却还是隐隐作痛,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身后,诸葛瞻也已率军来到,此刻与庞宏、黄崇、糜照尽皆赶了过来,看着此景五味杂陈。夕阳已由深橙色变成了血红,打在无言的傅佥的脸上。他跪在了蒋舒的尸体旁,决定将他好好安葬在这,诸葛尚早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将他搀起,诸葛瞻这时也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安慰着自己的兄弟。傅佥看了看这些真朋友,坚定的“嗯”了声,望向了烽烟的上空。
“人心,真是难懂的东西。蒋兄,我原谅你了。宁天下人负我,勿我负天下人。我傅佥能在我要守护的大汉,还有这么多交心朋友的陪伴,共奔心中的理想,真的,一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