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再回到长春宫的时候乾隆已经离开了,房间里的富察皇后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两眼空洞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她边上的高氏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就像是哄幼儿入睡般搂着她轻轻晃动。
高氏抬起头瞧着弘昼,双眼如秋水,她没有说话,只是眨着眼静静地看着弘昼,她的眼神也只有弘昼能够看懂。
弘昼瞧见正主不在房里,便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站在一旁的傅恒也紧跟着他走出了房门。
弘昼突然驻足,他回转身体看向傅恒,“以后只来这里便罢,别的地方莫去再瞧。”弘昼不知道他这句话能不能被傅恒记在心里,如今没了太子,便不会再有母以子贵的说法。不管以前皇后怎么被宠幸,现在乾隆有了新宠,这里会不会再受待见可就难说了。若是这个时候傅恒闹出什么事情来,这里怕是真有可能变成冷宫。
“谢谢!”傅恒搂住弘昼的肩膀,他先道了谢,身边还有这位朋友惦记自己,“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放心吧!”
“真的?”弘昼斜眼瞧他,“你真的放下了,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
“哼哼!我都已经放下了,你还放不下,你不相信我?”傅恒面色疲惫却极为轻松,他嘴角带着笑意。
弘昼从他的眼中不再觉有执念,不放心地再问到:“你真的放下了?”
“你到底是希望我放下,还是希望我不要放下啊?”傅恒被他问的无语。
“嗯嗯!如此甚好。”弘昼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捋着光秃秃的下巴,“孺子可教啊!”
“少在我面前没大没小!”傅恒没好气地对着弘昼的后脑勺轻轻来了一巴掌。
“早上急匆匆地去了哪儿?”弘昼一脸淫笑,只要傅恒迈过这个坎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先前是被急糊涂了,冷静下来一分析,只要后面傅恒不出幺蛾子,那么乾隆也会把这个事情咽到肚子去。
“绝代有佳人,大隐于朝市。”傅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有些苦味。
“这是好事啊!这证明你从过去走了出来,前面有一大片森林正等着你呢!”弘昼扬起手在前面比划,仿佛前面就有一大群娇滴滴的小姑娘,呸,是一大片树林。
“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傅恒不打算继续聊这个问题。
“了解的,别要有心里压力,更不要有愧疚。毕竟红线已经断了,她已嫁人,你也要娶妻的!”弘昼安慰傅恒,傅恒脸上的苦楚想来一定是感觉对前任有负罪感。
傅恒喃喃道:“真得不用愧疚么?那么好的一个姑娘!”
“姑娘遍地都是,高的,矮的,肥的,瘦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还有那些什么都没穿的~~”弘昼描述得绘声绘色,却察觉到傅恒鄙夷的目光,轻咳了两声,“那个,跟着弘晓去的,就是听说过,我肯定是没见过的!”
傅恒嘴角轻笑,不和他打诨,只是他眉头一皱,“这阵子我怎么没有看到弘晓?”
一提弘晓,弘昼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想了一会儿说到:“空口无凭,不能乱说,但是有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去见过八爷!而且,三皇兄也在那里。这些都不是重点。那天在审问鄂善的时候,我唯一没有意料到的,不是鄂善服罪,而是这个案子的审问过程竟然会如此简单。我很好奇,到底是谁拖住了鄂尔泰!”
“你猜是谁?”傅恒猜弘昼心里应该有怀疑的对象,照他的口气这个人倒有可能是弘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弘晓。
弘昼没有回答傅恒,他摇摇头,转头回望里屋,高氏在那里看着,他不担心皇后做傻事。弘昼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子里,这会儿太医已经离开了,他开口说到:“你猜是谁?”
弘昼回过头,双手抱胸,不等傅恒回答又继续问:“你猜是谁毒害了太子?”
“嘘!”傅恒立刻示意弘昼噤声,随后转头向四周张望,见没有人瞧这里才放下心,他严肃地叮嘱弘昼:“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有嫌疑,都会被杀头。”傅恒叹了口气,“太医已经验过了,太子不是中毒,只是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才会仙去!另外,太子用的被子、枕头、洗漱用的东西也都检查过了,没有异样!所以,你也不用再瞎猜!”
“呵呵!真是滴水不漏啊!”弘昼突然间笑出声来,只是不知道这下手的人是篡逆之贼还是这院墙里头的人,对一个孩子下手也真干得出。弘昼伸出双手瞧了瞧,嘴角上扬,邪里邪气地对傅恒说到:“昨天我去御膳房拿肉的时候,我看到房间地面上有洒落的糯米,另外还有蜂蜜!可是等我想起来酒没拿又回去拿酒的时候,我发现地上的东西不见了,那个时间御膳房已经没人了,是谁收拾的呢?”
弘昼的话让傅恒的脸色变得难看,傅恒面色凝重,白皙俊美的脸因为怒气而变得红润,他咬着牙一字字地吐诉:“最好不要让我抓住这个人!“
“眼下不是要去查人,而是先办理永琏的后事,另外,多陪陪皇后娘娘,她才是最痛苦的人。“后宫里的人,弘昼都见过,可是熟悉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待他如亲弟弟的富察皇后,另一个就是他不敢正面的贵妃高氏。
“我知道!“傅恒点点头,”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弘昼回笑,他朝着里屋努努嘴,”进去吧!里面的人需要你!“
离开长春宫,弘昼蹑手蹑脚地进了乾清宫,皇帝在那里,就站在正大光明匾下面,乾隆仰起头盯着匾额发呆。
弘昼示意李玉不要吱声,自己则是静静地弓着身子站在一旁,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乾隆才将目光从正大光明匾上移开。察觉身后有人,乾隆转过身,瞧见弘昼正弯着腰恭敬地站在那里,看样子弘昼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心中顿时感到一丝暖意。京城里的人对他冷淡,可是自己的身后始终都站着自己的至亲,这让他感到欣慰。
“你来了!“乾隆吩咐李玉:”赐坐!“
“谢皇兄!”弘昼舔舔嘴唇,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照实话说,“臣弟有事需要禀明皇兄!”弘昼说完扫视殿内侍奉的太监。
乾隆会意,对着李玉吩咐:“都退下吧!”
“是!”李玉做事很干脆,他小声地招呼殿内的八个太监急匆匆走出殿外,而他自己则在门口守着。
“说吧!”乾隆端起茶杯,虽然冷掉了,但这是他今天的第一杯茶,也是他今天第一次往肚子里送东西。
“方才皇兄让臣弟来此寻密诏,臣弟发现密诏被人翻动过,因为密诏的卷叠是非常不工整的,估计是翻阅的人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整理。”弘昼一边叙述方才见到的那幕,一边举起自己的手,他紧盯着自己的手掌说到:“匾额很高,一个人是根本够不到的,一定有同伙。另外,不可能是宫外的人,因为白天没有下手的机会,晚上宫门要下钥,进出都有登记,一旦严查,一定会被发现,所以一定是宫里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乾隆嘲讽道:“真没想到啊!朕的立嗣还真让他们费心!”
严祌他们能够买通宫里的太监传消息,那么太监被收买翻个密诏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看出的价高不高了。弘昼继续叙述:“另外,昨日臣弟多食清素,晚间觉得腹中饥饿,便去御膳房寻些填腹之物。臣弟在御膳房里发现了洒落在地上的糯米和蜂蜜,可是等臣弟想起未拿酒水而折返时,臣弟却发现地上的洒落之物不见了!”
西边两位拜佛的主吃的全是不占油腥的素食,昨晚弘昼在那用膳肯定是不惯的,乾隆明白弘昼为什么去御膳房,这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事,亲弟弟拿上几块肉,几瓶酒他还没那么小气。可是弘昼的话却让他上火,永琏是死于高烧不退,而弘昼所见到的东西都是高烧的人不能多吃的。乾隆现在有理由怀疑有人在永琏的膳食里动了手脚。
乾隆盯着弘昼,眼睛里全是怒火,“负责照顾永琏的太监和宫女呢?”
“就地处决了!”弘昼回答的很干脆,“因为,根本不会问出什么!”弘昼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乾隆,“皇兄不会忘了那个私逃出宫门的宫女吧!来保大人可有问出什么?况且做事的人也不是他们,应该另有其人。”
“为何?”乾隆不解。
“事成为何不逃?等死么?”弘昼反问。
“也许是死士呢?”乾隆愤怒地站起身,他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
“死士还用审么?”弘昼不愿打击乾隆,可是他又不愿幼儿成为诱饵,“皇兄!臣弟有句僭越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朕恕你无罪!“乾隆双手背在身后走下龙椅。
“京城如虎穴,皇宫如龙潭,宫里的阿哥如今还有两位,悉心栽培,他日亦是良才!“乾隆下来的时候,弘昼也跟着站了起来,弯腰抱拳。
“哼!”乾隆冷哼了声。
弘昼怕乾隆误以为自己在左右他立嗣,便开口解释:“皇兄误会!臣弟的意思是阿哥既然都是皇兄所出,那就都是皇兄的亲骨肉,皇兄何不一碗水端平,不偏爱,不偏袒,如此他人便不再敢轻易揣摩圣意!”
乾隆没有吱声,弘昼以为他会发怒,可是乾隆没有动气,只是抬手搭在弘昼的肩上,声音颓废而内疚并带着哭腔,“是朕害了永琏,朕对不起他,朕对不起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