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部队已溃不成军,死伤无数,军械盔甲乱扔在地,只求保命,何顾其他?
尽管平时因对赵括有抵触,情绪不高,但到了战场上将士们就进入兴奋状态。
尤其是打了胜仗,就更加精神抖擞、奋勇追杀,喊声震得大山都在颤抖……
偏偏不知趣的冯亭又来阻拦:
“元帅,我看死伤被俘的秦军多是老弱,说明王龁并没有把大量精锐投入战斗与我军决战。
所以不宜追得太远,以免中他埋伏……
赵括哈哈狂笑:
“我只用一半兵力已把王龁打得落花流水。
就算他有伏兵,我那二十万后继正好给他来个反包围,必生擒王龁!
这一切早在本帅算计之中,华陵君不必多虑。
现在上党已全部收复,倒是该你请我喝酒啦!”
秦军节节后退,赵括毫不容情地步步紧逼。
一天一夜追杀一百余里。
直到进入秦国境内后,秦军的抵抗才强而有力。
终于挡住了赵括的追击,两军又进入相持状态。
胜利的捷报传到邯郸,举国欢庆,喜宴连开:
首先是赵王,兴高采烈地大请满朝文武。
被“英明伟大、古今第一”之类的谀词颂歌灌得酩酊大醉;
接着是平原君,因为他还有三千门客,所以招待宴会的规模更为宏大。
当然也收到了大量廉价恭维;
然后是……、是……、是……;
就连郭开因此被提升为上大夫,也破天荒地自掏腰包宴请了几位;
至于别人的宴请,他更是逢席必到。
而且,每次都是没等屁股坐稳,便要尖着嗓子大喊大叫,向全体赴宴人员宣布前敌最新战报。
对战斗的每一个细节,还能绘声绘色地讲得活灵活现。
就好像他曾亲临现场、亲自指挥一般;
对赵括的音容声貌,刻画描述之生动,只怕明未的评词泰斗柳大麻子也自叹不如。
正在他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两个在谈论别的话题。
大概没洗耳恭听,便提名道姓地招呼:
“喂,雷震将军,万钱大夫!
请注意听讲,这可是头等国家大事啊!”
以吸引起大家的注意,保证全场都能认真听他忽悠。
播完战报,照例还要喋喋不休。
讲述自己当初是如何慧眼识英雄、怎么力排众议、舌战蔺相如,才拉下廉颇、捧起赵括这颗璀璨的军事新星……
直讲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口喷白沫、喉咙沙哑。
终于到只能嘎巴嘴却发不出声的地步。
好在并不影响吃喝,所以他从不间断,连场表演。
新闻并不是天天有,他就不厌其烦地重复……
很多人都讨厌他,却不敢顶撞他,因为郭开此时已成为赵王和平原君面前红得发紫的“新贵”。
邯郸城里,日日庆祝、夜夜狂欢,处处洋溢出忍俊不禁地笑声……
只有廉颇,孤寂地坐在没点灯烛的黑暗里。
默默地望着窗外天上那在几丝浮云掩映中时隐时现的如钩残月。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
他的心,又被悼念亡友的悲痛所淹没。
屋子里静悄悄地,他需要寂静,也没有谁来打搅他。
解职归来后,门客都已另攀高枝,甚至不惜去投奔过去最受他们藐视、当做玩物来戏弄的郭开。
再没人陪他闲聊解闷寻开心。
但他并不觉得孤独,而且连仆婢侍妾也不让留在身边。
只有在黑暗的寂静中,老友才能再坐在身边娓娓而谈:
廉兄,常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是国家重臣?
在其位,谋其政;
不在其位,仍要为国尽心尽力,才不至于与那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庸奴们混为一谈。
而称得上是大丈夫啊……
廉颇觉得心里呼地窜上一股火:
“你是不在其位仍谋其政,结果还不是被郭开给气死?”
蔺相如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贤弟休走!”
廉颇从朦胧中惊醒,向前一拉扑了个空,几乎跌倒。
回身坐下,屋中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他自己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嚅动嘴唇,继续咀嚼那曾令人撕心裂肺地永别之苦。
梦也罢、真也罢,蔺相如的确是真的走了。
“完璧归赵”、“渑池会”!当时曾是何等轰轰烈烈?
到头来,竟又那么黯然而去,而且还是带着满腹的焦虑、满腔的悲愤,匆匆而去。
由于前线军情紧急,自己竟不能脱身来看他最后一眼!
终于回来了,却再也看不到亲过同胞的好兄弟!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现在可以放声大哭了,却已是有泪无声……
有人说蔺相如是因没能保住廉颇的职务而急死的。
其实,只有廉颇才真正了解蔺相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国的安危。
当自己因为被排挤、受冷落,一肚子怨气不肯再领兵时,是他!
一边咳嗽一边沤血地苦劝自己要以国家为重,不可逞个人意气。
直到他死前挣扎着,给自己留下的最后遗言仍是:
“日后赵国有难,不可心灰懒,不可赌气衔怨,必须献出自己的一切。
否则,虽在九泉之下也要割袍断义……”
“以国为重”本是他们建立“刎颈之交”的基础,其中何曾掺有一丝一毫的私情?
现在全国都在欢庆,自己不也是衷心希望赵括能继续胜利,一直打到咸阳吗?
为了这一天,别说交出帅印,就是交出自己的头颅也心甘情愿啊!
相如岂是为区区名利而沤心沥血的俗人?
想到胜利,就联想到王龁。
他的能力和威望虽不及白起高,但在秦国也是排在前几名、能独挡一面的重要将领。
经年征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他的作战风格不同于白起,他彪悍凶猛,比较沉着稳重耐苦战。
有一次他率五万军开拓巴蜀,猝遇二十万楚军尚能边战边退、全师而退。
自己曾胜他一仗,坦率地说侥幸的成分很大。
今天与赵括交手,何至于稍做接触便一逃再逃?
更何况秦法严酷,如此惨败,回到咸阳不但必死,三族也要受牵连,一般不能赦免。
所以秦人宁可战死也不肯屈辱败回,王龁怎能愚蠢到想从战场中败逃以保全性命?
什么“秦人最畏马服君父子如鼠惧猫”?
这种论调用于“自欺”都可笑,“欺人”的效果更等于零;
若用以做为决策的依据,那就不仅可叹,也非常危险;连白起都因此轻敌而打过败仗。
退一步说,即使王龁真的不敌赵括,以秦王和范雎的精明,早就把他撤换,绝不肯坐视他一败涂地。
而且赵军主力全部深入敌境,距自己的大营百余里,也是兵家大忌,赵括熟读兵书怎么竟忽视这一点?
显然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对于一个主将,这可是致命的危险啊!
这一切不正常现象的唯一解释就是:
秦人在诱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