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当天色全黑下来之后。衣冠楚楚的韩江南独自一人走到法租界巡捕房，开门走了进去。他今天没有开车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开车回家了。

　　当韩江南推门而入的时候，立刻有一名巡捕将他拦下，厉声质问：“干什么的？”

　　韩江南淡然道：“自首。”他表现极为镇静，就好像说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干的事情。

　　里面坐着的巡捕头都没抬，大声埋怨道：“自什么首啊？没看到我忙这么呢嘛……”

　　韩江南道：“我是林哲瀚码头的货运经理韩江南，我来自首私运鸦片一事。”

　　这句话一落，巡捕房里所有巡捕都惊呆了，齐齐扭头看向韩江南。韩江南一脸淡漠，他伸出双手，做出要戴手铐的架势，说道：“带我见巡捕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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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各大报馆记者蜂拥来到审讯室参加一场新闻发布会。他们都听说了韩江南自首私贩鸦片的事，都想在第一时间抢得头条。

　　不多时，韩江南在两名巡捕的押送下来到审讯室台前。台下记者们的闪光灯对着韩江南嘁哩喀嚓闪个不停，韩江南却全然无动于衷，任凭他们照了个通透，面无表情地坐在审讯椅上。不论如何，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安然的。

　　巡捕长同其他几名巡捕头坐在韩江南对面，问道：“韩江南，你有什么要说的？”

　　面对巡捕长和其他几十名记者的拷问，韩江南缓缓说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林会长无关。你们应该放了会长，治我的罪。”

　　“你说的林会长是林哲瀚吗？”

　　“是的。”

　　“你做了什么？”

　　“……是我责成马国强招募工人，付以三倍薪酬、利用全市罢工空档谋取私利。当夜午时，我打开码头大门，安排工人在码头接货后运在货车上，再运往市内各地下烟档。”

　　“马国强现人在何处？”

　　“不知道，我怀疑他是畏罪潜逃。”

　　“卖家是谁？买家又是谁？”

　　“上下家皆为电话联系，我只提供渠道，收取短利。”

　　“说具体！”

　　“爱德华饭店大堂电话，拨五九九，接长安商号。”韩江南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又道：“这是我收到的赃款。”

　　巡捕上前拿过银票，点过两遍之后说道：“一共三千大洋。”

　　巡捕长点头，又问韩江南：“三千大洋，确实不是你一个码头经理能赚得到的，共有几次这样的私贩烟土罪行？”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韩江南想了想，缓缓说道：“贩运烟土，是我自己私欲使然，和林哲瀚毫无干系。他家大业大，任人唯亲，若果说错，只在错认了我，并无其他罪责。”

　　巡捕长道：“韩江南，你知不知道，私贩烟土，可是重罪。我再问你一句，你说的是否属实？”

　　韩江南道：“句句属实！”

　　这时，巡捕长向一旁的书记员点点头，书记员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韩江南。韩江南接过看时，只见纸上罗列自己的种种罪状。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眼睛一闭，默默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巡捕长提起纸后，扭身吩咐道：“收监！”立刻有两名巡捕上来把韩江南带走。

　　此时，记者们如同发疯般围了上去，纷纷追问道：“韩江南，你和林哲瀚走的这么近，你是不是在为他洗脱嫌疑？”

　　“这是顶罪，韩江南你根本就没有贩卖烟土，是不是？”

　　“韩江南，有传你喜欢林哲瀚之女林岩多时，这次你是否在为爱牺牲？请说几句话！……”韩江南一言不发，在巡捕的护送下离开审讯室。

　　郑伟混在记者中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见韩江南同自己擦肩而过，只是说了句：“韩江南，在狱里保重……”

　　一直面无表情的韩江南看着郑伟笑了笑，惨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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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工会办公室内。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我从郑伟口中得知韩江南自首的事情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韩江南给林哲瀚顶罪了？你确定？”

　　郑伟道：“当然确定啦，我刚刚参加完记者发布会。”

　　仇凌请郑伟坐下，问道：“小郑，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郑伟道：“就在今天早上……”于是一五一十地介绍了发布会中的所见所闻。

　　仇凌和我听完之后都是愁眉不展。均觉韩江南这次是摊上大事，实难脱身。

　　不多时，李军从外面回来了，我刚要说事情经过的时候却被李军打断：“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不过有些问题我就不是很懂了，本来所有的矛盾都是集中在林哲瀚身上，这韩江南正好可以摆脱干系，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要替林哲瀚顶罪呢？这私贩烟土可不是小罪啊！”

　　仇凌看了看我：“这个答案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摇了摇头，叹道：“这小子……除了为岩儿，我猜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郑伟忽道：“会不会是他内心发现了呢？不想林哲瀚替自己背黑锅？”

　　我脸现愠怒，大声道：“我再说一句，我还是不信他会干这样的事！”直到现在，我居然还肯相信韩江南的为人。然而这也怪不得他，毕竟韩江南到了雷公馆之后实在变得太多，以至于连我都无法确切猜到韩江南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而我作为对韩江南有救命之恩的兄长，自然一心都盼着他好，当然不会把那些大奸大恶的事情安在胜似自己亲弟弟的韩江南身上。然而我却不知道，正是这些护短的想法，才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事情真相，甚至酿成了后来一出天大的惨剧……

　　其他人显然不像我那么肯无条件无保留地相信韩江南，但在我执拗的态度下，却都不方便明说。李军只得转移话题：“无论怎样，这下林哲瀚就可以脱罪了。后面的停罢协议就可以继续了，这对我们来讲还是一个好消息啊。”

　　我摇了摇头：“我要去巡捕房看一下韩江南，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刚要出门的时候，贾六却带着胡大力走了进来。

　　我一愣：“师兄，你怎么来了？”

　　胡大力道：“来和你们说件事，我下面的一个弟兄前晚居然遇见了杨守才！”

　　“杨守才？确定是他吗？”

　　“我那弟兄以前和他们打过交道，拉过杨守才的车，说一定是他。大家对这个消息都很诧异。”

　　仇凌沉吟道：“这个人已经销声匿迹有段时间了，我还以为早就逃出上海了，原来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说着，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胡大力道：“师弟儿，他一直可和你有仇，那天在街头刺杀咱们的会不会就是他？”

　　我想到刺杀自己未成反丧命的长枪小杨，点头道：“很有可能，但他突然冒出来刺杀我，绝不是之前那些仇这么简单。”

　　李军道：“你的意思，那些被日本人收买的中国人就是杨守才的人？”

　　我问道：“你们还记得杨富远说的吗？那些铁血救国会的人出手更像是混混。那晚行刺我和小雷先生的人也应该是这同一伙人。”

　　仇凌点头道：“细想一下，整个上海滩能很快形成规模的打手组织确实也没有几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守才现在虽不能和最鼎盛时期相比，但他的实力应该还是保有很强的势力。”

　　我眼睛一亮，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们一直被日本人玩得团团转，现在，应该是时候我们还击了。”

　　“你有什么想法？”严华问道。

　　我道：“那些日本人既然懂得利用舆论陷害林哲瀚，我们当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仇大哥，这件事需要总工会的配合，但更重要的是老郑，你可是要派上大用场啦！”

　　郑伟摩拳擦掌，兴奋的两眼发光：“好啊，你说让我干什么？”

　　我道：“我马上就和你说，我保证经此一战后，你郑伟就会成为上海滩的头牌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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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林岩听王莹说起韩江南自首的消息时，忍不住瞪大了双眼，惊问：“你说什么？”

　　王莹道：“今天上午，韩江南到法租界巡捕房投案自首，还同时召开了一个小型的记者会。说整件烟土案都是他一人所为，和你爹没有任何关系……”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个傻瓜……”林岩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翻身下地。她现在终于知道韩江南口中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了。

　　这个傻瓜！居然连商量都不商量就去巡捕房自首，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难道他不知道私运烟土是多大的罪过吗？难道他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喜欢他吗？真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王莹生怕林岩半路上晕倒过去，连忙拦下她说道：“你身体还没养好，你要去哪？”

　　林岩摇头喊道：“我要去见他！”说着，连忙穿上鞋子，急匆匆冲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