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数目的债早晚还得清，无论数字有多大；没数目的人情债永远还不清，无论恩惠有多小。

　　我一行人每人背着一个大麻袋从后门偷偷溜进乐府茶楼，来到一间较为偏僻的包厢中。麻袋刚刚放下，得到通报的梁少雄立刻推门而入。

　　众人一见到梁少雄，连忙笑脸相迎，只是神色间都难掩尴尬。

　　梁少雄淡淡一笑，打趣道：“呦，这么热闹，你们都挤这儿干嘛呢？”

　　我道：“大家想一起吃个酒。”

　　洪浩等人纷纷附和：“对对，吃个酒！”

　　梁少雄冷颜道：“外面天都要塌下来了，你们还有闲心吃酒？袋子装的是什么东西，拉开看看！”

　　洪浩犹豫了下，说道：“寻常货物罢了。”

　　梁少雄秀眉一立，忽然喊道：“拉开看看！”洪浩一阵迟疑，神色间颇为尴尬。

　　梁少雄蹙眉道：“莫非是藏着你的相好？我不能看？”

　　我连忙上前接过话头：“大嫂，怎么会呢？我大哥办事，你还不放心？”

　　梁少雄瞥了我一眼，说道：“他办事，我放心，可是只要他一搭上了你，哼……”说着，推开洪浩，自行打开麻袋，却见麻袋扑腾滚出一个人，正是上海工会会长李军。

　　梁少雄显然颇为冷静，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也想瞒天过海，是把我当瞎子吗？”

　　我连忙揽过责任，说道：“大嫂，此事都怪我，与大哥无干，实在是事出紧急，才出此下策。否则，我自知引火烧身，也万不敢将祸端引到乐府茶楼来！”

　　梁少雄冷哼道：“说是不敢，但却实实在在地做了。”

　　我一阵语塞：“嫂子，我……”

　　洪浩忙道：“夫人，人是我答应先藏到这儿的。即已到了，就没有不管之理。我只是想为李会长找个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只怕是无地容身啊……”梁少雄摇了摇头，叹道：“李军、仇凌、关伟这三人现都已经被明码标价了。据我所知，不仅是雷公馆，现在整个上海的大小组织都在伺机而动，想要拿到这笔酬金。这还不是最关键的……”说着，又长吸了一口气：“最关键的问题是，眼前这场追杀不是雷公馆要杀李军，而是国民党要亡共产党。”众人闻言，都不由得紧锁眉头……

　　梁少雄一字一顿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人，岂是我们几个能保得住的？政治……又岂是我们这些江湖儿女碰得了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身后的茶楼里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梁少雄、洪浩连忙推窗往楼下一瞧，只见罗虎、袁海两人带着十几名雷公馆打手早已冲进乐府茶楼大门，紧跟着楼下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打斗声，随后是罗虎袁海无礼地吆喝声：“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我数三声，如果你们当家的还不现身，我们就要搜人了！一！……”

　　梁少雄见楼下雷公馆弟子越聚越多，匆忙关窗退了回来，恨声道：“有恃无恐，背后有大树撑腰果然不一样。”

　　我看了眼熟睡的李军：“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出去挡着他们！”

　　洪浩还是知道我有那么几下本事的，可惜多日废弃武功，恐怕是难以抵挡，以我现在的实际情况若想拦住他们俩无异于以卵击石。连忙拦住我，厉声道：“你挡得住吗？我去，你们趁乱闯出去！”说完就要冲出去动手。

　　梁少雄见状一急，大喝道：“好啦！”众人齐齐望向梁少雄。都期望她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妙计。

　　这时，楼下罗虎已经喊到了“二”。

　　梁少雄盯着我，说道：“上一次你逃婚把祸引到我这里，这一次你保人又把祸引到我这里。金少，我只能说是我们两口子上辈子欠你的……”

　　“大嫂……”我想要说些抱歉的话，却被梁少雄打断：“向阳里的宁静书寓，杆石桥的长三花坊，码头旁的烟花柳巷，你们分三路去这三个地方，哪一个都应能暂时保你们安全。我和你大哥先顶住他们，你们从后面出去。”

　　洪浩道：“你有孕在身我自己下去吧。”

　　梁少雄摇头：“放心，罗虎和袁海再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和我动手！”

　　我道：“大嫂！真是……”

　　梁少雄高声道：“别废话了，快走！”说着拉开房门，将我几人从后门送了出去，转身走下楼梯。

　　大厅中的罗虎已经喊到了“三”。

　　袁海一挥手，身后一众打手似潮水般涌上二楼。与此同时，洪浩、梁少雄携手从二楼缓缓走下。众打手一抬手，各自停下脚步。

　　梁少雄“哟”了一声，打趣道：“我这小店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今天是什么风把虎豹二位大爷吹来了？都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快给二位爷上茶。”

　　“是。”

　　袁海摇了摇头，说道：“少雄姐，我们不是来喝茶的。”

　　梁少雄故作惊讶的问道：“那你们是？”

　　罗虎道：“找人！”

　　梁少雄呵呵一笑：“找姑娘啊，那来错地方了，出门左转花街柳巷！”

　　袁海冷冷道：“我们不找姑娘。”

　　罗虎道：“我们找李军。”

　　“李军？”梁少雄皱眉问道：“你们谁看到李军走进来了？”

　　袁海道：“我们没看见李军，但我们看见洪教头等人扛着三个麻袋走了进来。”

　　梁少雄哈哈一笑，问洪浩：“麻袋？你扛进来了？”

　　洪浩点了点头：“是的，扛进来了。”

　　“里面是什么？”

　　“茄子、南瓜、土豆。”

　　“那你放哪去了？”

　　“当然是后厨！”

　　梁少雄扭头对二人说道：“你们听明白了吗？他们送过来的是茄子、南瓜、土豆，不是什么李军。要找麻袋到后厨，找人，姐姐我帮不了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当真是视雷公馆杀手和罗虎、袁海如无物。

　　罗虎和袁海对视一眼，各自皱起眉头。

　　罗虎道：“拿人钱财。”

　　这个“财”字还没说完，袁海的话语已出：“与人消灾。”

　　这个“灾”还没说完，只听袁海抢着道：“今天这里有没有人。”

　　袁海的“人”字刚一说出，罗虎又已经说出下句话：“我们都必须搜！”

　　梁少雄冷哼一声：“看来我梁少雄淡出江湖一年，威名确实大不如前了……”说着，俏眉一立，突然扬声道：“我看你们敢？”

　　罗虎和袁海对视一眼，各自将左右手摸到腰间，显然有要动刀的意思。洪浩一见到两人摸刀的姿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凡练习刀法，都要有一个左右手的习惯。练左手刀的人，一般右手刀法就相对较差，练左手刀的人，右手刀自然较差。而这二人俩虽然都是已刀为武器，恰巧分练左右，一人用左手刀，一人用右手刀。心照不宣的动作。而从他们说话时那种娴熟的衔接方式料想，两人所配合使用的刀法也会像他们说话方式那样一气呵成、前后连贯，让人目不暇接、难以应付。若是不假思索、贸然就与之短兵相接的话，恐怕很容易吃亏。看来一定要小心应对。虽然罗虎和袁海在十三太保的排名仅仅是倒数第几名，但两人用刀的实力看起来绝对不容小觑。

　　洪浩这边正算计着，一名雷公馆弟子忽然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喊道：“二位爷，有人扛着麻袋从后门跑出去了！”

　　罗虎显然也不敢贸然与洪浩、梁少雄两人动手，当下一抱拳，说道：“少雄姐，我们就不叨扰了，走！”扭身就要带众人出去。

　　梁少雄却哪里肯放他们走？一扬手喊道：“慢着！”

　　袁海一愣：“什么意思？”众人一起停下脚步。

　　梁少雄道：“你们无缘无故打伤我两名伙计，这账怎么算？”

　　罗虎也不废话，从腰间摸出一袋子银元扔给梁少雄：“这些钱够养十个伙计了。”说完急忙回身奔门口走去。

　　梁少雄冷笑一声：“你们还真把我当乞丐了？”当即给洪浩使了个眼色。洪浩会意，当即径直翻身而上，轻轻跃到罗虎和袁海面前，拦住去路。

　　罗虎一愣：“教头？”

　　罗虎话音未落，袁海就抢着道：“什么意思？”

　　洪浩冷哼一声，凛然道：“话没说清，人不好走！”

　　事已至此，罗虎和袁海就算再没长脑子，也看出来洪浩是存心找茬拖延时间。当下也不再废话，左首罗虎拔左手刀，右手袁海拔右手刀，一声呼哨，像剪刀一般分从左右砍向洪浩。

　　洪浩早料到两人会同时出刀，当下来者不拒，脚下一晃，身形似游鱼般钻到两人之间，左右手各自探出，分别去抓两人持刀的手腕。

　　罗虎和袁海全没料到似洪浩如此高大之人动作却能如此之快。眼见洪浩忽然欺近，连忙向左右闪身躲避，避开洪浩的一对“铁”爪后，同时反手出刀，分从上下盘同时砍向洪浩。

　　说时迟，那时快。洪浩眼见无法躲避，当即原地一跃，却于鬼使神差间伸脚将袁海的手臂挑了起来，以罗虎的刀挡住袁海的刀，“铛——”双刀在半空中清脆相交，迸溅出无数耀眼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