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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归乡路(甲寅,木合)(上)

观心殿 风山姜米糖 3502 2024-07-11 11:06

  夏观颐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人扇耳光生生扇醒的。

  残留的指尖痛楚与他身体的涣散无力交织,他被重击在面上的巴掌激得勉强抬起眼皮,感觉强光刺入瞳孔,他忙又闭上眼睛,再睁开,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仆人模样的人蹲在他的面前。已经是白天,日光光线透过柴房唯一的窗户照在屋里。

  “哎,好像醒了。”

  “那就行,没死就行,我们走吧。”

  夏观颐迷糊中只听见这俩人说着,尔后听见他们出屋锁门的声音。他靠在原处身体极度不适,闭着眼睛,无法动弹,意识却是渐渐清醒起来。

  现在稍微回想前一夜之事,夏观颐心中便屈辱与愤恨交杂不休,他眼眶发热,却已流不出眼泪,此时他喉咙干涸肿痛,在提醒他已经缺水。他又睁开眼睛,就看见身边放着两个破碗,一碗里盛着水,一碗里似乎有一个脏兮兮的馒头,看来是那两个仆人送来的。

  可是此时他却丝毫不想动。昨天晚上他是用尽了自己的气力对抗硬是不服软,就是不让秦天得逞。可是现在醒来,他心中恐惧感顿生,秦天不会善罢甘休,六扇门刑具有千千万,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可怜的对抗又有何用,不过让秦天用更毒辣的手段再来对付罢了。

  而此时,他忽然惊觉,再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

  没有太爷爷的锦囊,没有姜景士,也没有隆颀了。他真真正正地孑然一身地在这京城一隅破地中等待更加悲惨的命运到来,毫无希望。

  想到此处,他精神一下就崩塌了。与其等着更多非人的折磨,不如就此了结罢。

  他忽然想到了隆颀给他的毒药,似乎现在还在他的怀中。便抬手要去拿。

  只一动,双手就传来剧烈的痛楚,他坚持着抬起手挪到胸口,只看见双手紫黑,血迹斑驳,伤痕累累,好几处都皮肉翻开,他都不敢再细看,只有那手腕与手掌还能操控,他艰难地从胸口倒出了那瓶毒药颤抖着捧在了手中。

  “拿着它的时候,我以为我掌握了别人的生死。谁知,竟只是掌控了我自己的生死。”

  夏观颐忽然悲凉一笑,只觉得造化弄人。

  那毒药瓶是个小葫芦状,上面塞着一个小软木瓶塞。此时,他双手已废,只能试着用手掌夹紧瓶身,尔后低头用牙去咬那瓶塞,可是却都徒劳无功,不是手掌夹不紧了,就是牙齿咬滑了,他用仅存的力气试了多次,最后气急败坏地松开了手掌,那药瓶滚落在地上,他喘着气,动不了身子,只得原地休息。

  也许还是因为年轻,夏观颐的在这一次闭目休息之后,忽然心底又燃起了一丝不甘。

  “为什么我要在此地寻死,那害我之人却活得好好的。”不甘慢慢膨胀,化为愤恨。

  “哪怕能与他共饮这瓶毒药呢。”他想到此处,咬牙咬得牙龈痛楚。

  他的脑子终于开始想办法,想如何脱身,想如何害死秦天。

  王爷是要他带路去找“神兵”。现在看来,这个“神兵”是指那黑衣人留下的剑,虽然他在昆仑丘没有看到过这个东西,但是至少,这把剑上的文字和昆仑丘如出一辙,这两处是有关联的。

  以他对昆仑丘经历的理解,他费尽心力破坏了陆吾神宫的天干五行阵之后,恐怕这处“虚”已经被损毁不复存在。所以再去找,恐怕也难寻。

  此时,他忽然想到,隆颀与她说过,她们的小凉山有一处一样的遗迹,她还与太爷爷出入过。是否可以把王爷的人带到此处?若能求得隆颀阿姨的帮助,恐怕他还有一丝脱身的希望。想到此处,他忽然又燃起了一丝求生欲。

  他决定下次秦天再来相逼的时候就这样指向南疆永宁府的小凉山,不管他们信不信,先一口咬定,把命保住。那南疆路途遥远,他们不一定愿意去,若真是让他带路去,他与隆颀汇合,必定让这帮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将脸转向门口,忽然期待快点有人再来打开这扇门,他要出去,要活着看欺压他的人死。

  但是这世间之事,却是变化无常。

  当你内心抵过挣扎,重整旗鼓之时,未来却完全不会如你所想。

  夏观颐再也没有等来这个柴房的门开启。

  第一天,他等到了晚间,实在熬不过去,用手掌捧着,吃了沾满自己血的脏馒头,喝了那一碗凉水。夜间似乎听到外头有仆人来回跑动的声音,但是他因为太累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便没有人再来送吃喝,他在傍晚时分拍着门大声叫喊,无人回应。从门缝之中也只能看到花园的一小片景色,毫无人影。到了晚间,屋里一片黑暗,饥渴、焦虑、恐惧各种极端情绪汇聚成一体,精神几乎又要崩溃。他忽然想到,难不成这就是秦天另外一种折磨人的方式?又在心中加剧了百倍对秦天的恨意。

  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再醒来,手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两只手不再是疼痛,而是可怕的麻木无感,他只感觉全身发热,口渴难耐,却只在自己随身的包袱中翻出了点吃剩的干粮,还有之前隆颀给他的治伤之药。他吃了干粮服了药,却又更加口渴,求生欲让他在此拼命拍打大门叫喊,拍得手上伤口破裂,鲜血又顺着门板流下来,却依然没有任何人回应。

  第三天晚上,他已经只能在门边躺下,神志模糊,无法再挪动一步了。

  好像已经被世人抛弃在了遗忘的角落。此时他的心中,无论是不甘、愤恨还是恐惧、畏缩,无论是怒火燃烧想要复仇,还是彻底绝望想要早死,都没有人回应了。

  他最后一点意识中,才浮现出了自己的爹娘与妹妹,他在彰德城不知天高地厚,眼睛总是望着外面的大千世界,从未将这些理所当然在身边的人放在眼里。甚至还觉得母亲总管着他,甚是聒噪。

  可是在接近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归是后悔了。

  后悔死时没能和他们告个别,客死他乡不知道魂灵还能不能回归故里再见他们一眼。

  后悔当初没有听母亲言,若是去学个木匠或是直接和他爹一样在街上摆摊算命,虽经历不了这些奇景,可终归没有生离死别、人心险恶,能踏踏实实过这一生罢。

  他想到这里,意识已经飞升。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自己是在这柴房的屋顶的一角俯瞰自己趴在门边的身体。似乎已经灵魂出窍。虚幻和现实交织着,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各处,只想快点长眠罢了。

  可这世事却又一次与他做了对。

  第四天的一早,阳光射进了这柴房的门缝。照着躺在门边、仅剩一点点意识的夏观颐的侧脸。即使闭着眼睛,光线依然搅得他的意识无法消散。又似乎是冥冥之中再拉他一把,还未到他该去的时候。

  而后,这门终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门推开之时正好砸中他的脸,他忽然又清醒了一下。只那一下,他似乎听见了惊呼之声,模糊不堪的视线中,有两三个人蹲在了他的面前……

  “这……这这,哎,快叫个人来帮忙啊!”这是谷辰泽的声音?夏观颐觉得自己肯定幻听了,在要死的时候怎么还能听见他的声音。难道死之前还要被恶心一回么。

  “这还有救么?”又一个年轻的声音。这是谁?为什么口音和姜景士有点像。

  “这不还喘着气呢么!你过来搭把手!”谷辰泽喊道。

  夏观颐感觉自己被人颤颤巍巍地扶起来,他身体已经完全是悬浮的状态了,半昏迷半醒中,似乎被架着走了些路,此时,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喊了两声:“水……”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此后几日,他一直处在这种半梦半醒之中。

  只能感觉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床上,有时候意识会清醒一会儿,眼皮却抬不起来,偶尔能听见身边的人说话。

  听到最多的还是谷辰泽的声音。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有经验,夏兄弟每次受伤都会持续发高烧,一般退热汤剂不管用的,需是去那兵营求那军医配药,哎,喝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说得好听,现在你去求啊。”还是那个带着点山东口音的少年之音。

  “求就求,总之你们都别慌,我回家去找我爹问问认不认得什么在兵营里做过的军医。”

  ……

  “你这都换了多少方子了,再这样下去,救回来人也烧成傻子了!”

  “那横竖也得想法治啊,这夏兄弟又没咽气,你说什么丧气话。”

  ……

  “今天好似这温度下去一些了,你摸一下是不是?”

  “摸不出,你看着办吧,哎,死马当活马医呗。”

  这之后,浑浑噩噩,他渐渐身体有了些许知觉。又能经常感到有人在处理他手上的伤口,还有人帮他擦身。他却像是在梦中一样,意识虽然有时候能清醒,却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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