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户籍
诗经齐风里说道:“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说的就是百姓的众多劳役。
每年八月,是案比之时,管理户籍的户吏要对各家人口资产进行核查,以便更正,虽然是那么说,一般也是由里长来协助做这件事,这谁家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乡里乡亲怎么会不知道。病已没有户籍,身边只有郡邸狱的符,一枝竹简。贞君说道:“我去和里长说一声,叫他莫把病已的事报上去,毕竟他是暂时来我家居住的。”由于户籍是交赋税的依据,虽然人口繁盛是好事,但是要交的赋税和承担的差役要多,而由于长期征战,百姓都害怕把子弟送到战场,史高已经成年,史家又有三子,如果没有打点好,只怕十月就要有人要离开这里去服徭役,所以贞君并不想为病已报户籍,再说将来他想做生意。家里男丁多,就意味着多交钱。
“阿丹,把你的鸡给奶奶带过来。”贞君说道。
“奶奶,这是我的大将军,虽然没有李夫子家的鸡王厉害,也是只好鸡,它每天早上按时鸣叫,可没偷过懒。”史丹已经感到这件事有点问题,奶奶问他要鸡。
“阿丹,大公鸡和你亲还是你爹爹亲?”
“当然爹爹好,不过这是我的大将军,我可是亲眼看它长大的。”史丹说。
“现在奶奶要把它送给户曹大人,希望今年冬季的时候不要让你爹爹去外地当差。”说是百姓,农闲季节就要做一些官府分配下来的杂役,史家原来也是官宦人家,但是自从太子出事后,不敢在乡里声张,这样的杂役本是平民之家承担,但是干活的人手不够,何况他家也不敢拒绝这样的杂役,因为被官府报上去他家女儿是太子家眷,兴许会被株连,所以户曹也吃准了他家,年末难免要来弄点实惠,其实一只鸡算什么。
孩子在民间算不得人口,要年满十六才能当个丁,所以病已这样的小不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史家其他两个儿子都要成年了,那么三人中必定有人要从军,这有关消息还是要探清楚,如今田多人少,家家户户缺耕种之人,何况这孙子如果还没结婚生子就丢命于战场,在这个家怎么不算大事呢?
史丹的鸡怎么也保不住了,但就这点东西怎么可能让户曹帮自己隐藏户籍呢?秋风起,全家人还是迎来了里长带来的坏消息,史家必须抽一人去服三年兵役。
兵役虽说是三年,可是何时能回来就不好说了,婶娘哭得死去过来也不管用,因为史高坚持要自己去,好让弟弟们可以正常娶妻生子。
刚收了庄稼,过了中秋,九月,史高就要离家了。史丹和母亲这时已经哭得声音都沙哑了。病已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伤心。动身的那一天,乡里人都到里长家聚集为服役的人送行,据说他们将去遥远的边关。
“太婆婆,伯伯什么时候回来?”病已问。
贞君拉着病已得手,强忍着心里的痛苦说:“等边关的匈奴人退了后,你大伯伯就能回来了。”
“匈奴人什么时候退?”病已问道。
贞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自汉朝开国以来,北方一直受到匈奴骚扰,汉武帝任用了大将军卫青,霍去病主动出击让匈奴人不敢骚扰,而自这两位大将去世后,这汉朝再也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们了,所以连年征兵却是让人口损失严重。
史高走后,这二叔史曾倒娶进了媳妇,一般说来家里有人当差了,这再次被抽丁的可能性就小多了,除非将来分了户,所以女方早早把还未成年的女儿嫁了过来。至于史丹的母亲王姬却变得郁郁寡欢。加上二叔媳妇很是难伺候。
史丹为母亲的消瘦感到难过,于是约病已跑到二叔屋子前丢石头。
“你们在做什么?”隔壁的张伯喝道。两人迅速跑开了。
二婶回来发现自家窗户上被人弄破了窗户纸,于是破口大骂。这样闹腾腾的日子竟然让俩孩子很开心。
“你娘为什么还不开心?”
“我娘想我爹了,其实我也想。”史丹说道。
病已没见过爹娘,不过他也想到了大娘二娘,还有京城里那些人。这个年,太婆婆有些伤感。
过完年就是春耕了,田里的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史家也在这年用了很多钱来娶新媳妇。贞君也感到了日子的艰难,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家里的牛又生了病,两个儿子都是不上劲,只好去隔壁租借牛,好容易把青苗种下,家里的粮食又不够了。每日吃的也稀薄起来,病已是孩子,胃口不算太大,倒也感受不到,但是史家兄弟明显吃不饱,于是在碗里多加了点粟米粥,可轮到两个孩子,这釜里已经没有吃的了。
看着两个最小的孩子要挨饿,贞君生气了:“是谁多添了饭食?”
“奶奶,最近我们都没吃饱。”史玄说,他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胃口特别大。
“你哥哥不在家,这家里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你应该知道,夫子教过你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难道你就是不顾及你的侄儿和外甥,你让我怎么交代。”
史玄看了看史曾,两人都把头低下了。贞君于是把自己碗里的饭食分给了两个孩子。
“我老了,胃口不好,吃不了那么多了。”贞君真心疼自己的两个孙子,但也看不得阿丹和病已挨饿。
这春天一连两三个月没有下雨,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眼看着这半年的辛苦打了水漂。这一大家子的日子也艰难起来,毕竟史家还有一定积蓄,贞君是个会理家的主妇。但是这一家真是艰难,但是贞君都没有怨什么,她苦苦地撑着这个家。
齐地遭旱灾惊动了京城,更牵着邴吉的心,这年春天地方官员向朝廷上报了灾情,皇曾孙在史家过得怎么样了,贞君虽然托人带来了平安信让他放心,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孩子能够平安就好了。可有人也正在找他的茬子。这邴吉能够阻挡皇帝的圣旨,这件事虽然秘而不宣,但是郭穰心里还是放不下。郭穰这个人本是司马迁的弟子,却告发师傅,但是武帝却十分喜欢他,认为他对自己忠心。司马迁为人正直,当年太子事发,他愤愤不平,却被弟子告发了他不满的语言。而司马迁却向汉武帝曾上了自己写的《史记》,汉武帝当时看见他写自己的那篇时,勃然大怒,后来他虽得到了所谓的轻判,但是身体却受到了损伤,才两年就去世了。
皇曾孙,邴吉的借口?郭穰猜想也许没有皇曾孙了,他要告诉汉武帝,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调查,那个据说是卫太子孙子确切存在,郡邸狱里还有不少人知道,因为他是邴吉保护的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如今邴吉私自送他离开京城了。他还是没见到孩子,不过对于邴吉他颇为不满,也许是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吧。京城中,又一高台被建起了,武帝常常到那边去眺望发呆。
“皇上,你还记得上次奴才去郡邸狱,邴吉说曾皇孙在他那边,前日,我问起皇曾孙的事,他周围人都不能说出去向,臣在想是不是皇曾孙出事了,经过我多方打听,邴吉说他被送到齐地一乡民家。按理说,他不应该住在狱中,但是就算皇曾孙没有地方可去,邴吉不应该把他送给乡人为奴,就算他父亲不是太子的儿子,邴吉也不该做这样的事。”郭穰说道,心想邴吉并不是完人总能有错的,而皇上不喜欢这样的错。
“你不提起,朕差点忘了他,那晚幸亏邴吉拦着,朕才没铸成大错。”
“臣怀疑根本没有曾皇孙,这是邴吉使诈。”郭穰说道。
“太子确有长孙,因为是个奴婢所生,生下后没有上报,你是想说太子的孙子应该吃皇家俸禄吧,不是一口饭吗?我答应就是了,你让邴吉把人找回来交掖庭看着就是了。他不该流落民间。”武帝叹道。
郭穰没料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武帝根本就没有往邴吉所犯的罪上想,反而记挂起这个曾孙子的衣食。只是皇上并没有亲自召见邴吉的意思,而让自己去传话。
邴吉没料到一年了,皇帝会来想起皇曾孙,皇曾孙在乡下,他要有自己户籍了,是皇上特别给的,以后还有人供给他吃喝,这绝对是好事,对郭穰也心存感激,态度恭敬,郭穰反而不好意思了。送走郭穰后,他于是立即托人给史家带信还带去了送病已回京的路费,让他们送病已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