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册朝那面大旗下看去。只见一个老头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策马来到阵前,只见他身材干瘦但却非常结实,长脸像是被刀刻过的一样,花白的胡须留得挺长,倒是挺有王者范。他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耶律斜轸,嘴唇开合却听不到声音。他身边的一名副将大嗓子朝对面喊道:“耶律斜轸,朝廷没有指意,你却拦住我的族人,还使我族人死伤,你该当何罪?”
耶律斜轸朝北边拱拱手道:“北院大王辛苦了,我已向朝廷奏明,朝廷没有明确旨意放你们南下我就坚守职责,不放北军一人一马南下。”
耶律敌鲁又让副将大喊:“那也不该向我们族人射箭,你这是变相杀了他们。”
耶律斜轸也没跟他纠缠,只朝耶律敌鲁拱了拱手道:“大王,此处不是你我说理的地方。我俩应该去朝堂分辩,本王就不奉陪了。”
耶律斜轸说罢拨转马头回军营去了,只气得耶律敌鲁用尖锐的老嗓喊了一句什么,通译没有给曾册翻译。但曾册猜的出来,那一定是句粗话。
曾册估计双方会在此对峙下去,他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当时就向也哲他们告辞。也哲一直将他们送出营地十里外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曾册他们一行五人带着马队绕过南院军营返回了幽州。这一路走了半个多月,见识了辽国北边草原部落的的状态,对辽国部族间的诉求与矛盾也都有了个新的认识。曾册去见高勋时,高勋告诉他,皇上和太平王兄弟耳根比较软,谁的声调大就听谁的,执政没有一定之规。所以这次南北院之争他们是先听了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意见,阻拦北边部族带马南下。可等到后来北院大王耶律笔鲁叫嚷起来,他们又觉得应该给北边部族活路。就让南军闪开道路。
朝廷现在的政策是一个相互矛盾,含糊不清的政策。一是不许马匹卖到宋国,二是幽云地区调集粮食送往北边。三是北边各部族回归原地,用牛马换幽云的粮食。表面上看是一个照顾了各方利益的政策。而实际上却原封不动。因为幽云地区的粮食就那么多,不可能在春耕期间大肆强行征粮。而且这种政策是幽云汉契两族大地主联手反对的。那么牛马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手中又没有多余的粮食,于是幽云地区向宋国偷卖马匹偷买粮食的事情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所以禁马派与放马派的政争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以马换粮从公开的政策变成了大规模的走私活动。虽然永兴王耶律贤等人一再上书加强边防,严查走私。可是边防的军队都是汉军,都是原来跟着高勋投降过来的人。他们才不会实心实意地为你契丹人考虑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光指的是他族之于汉族。汉族同样不会与异族同心同德的。
这场政争还有一个意外的结果,那就是马德成升官了。
这次禁马派与放马派的政争差点引发了契丹南北部族的内战。这令天顺帝和太平王都十分震惊。他们原来以为按照汉人汉法建立起来的皇帝专制权力能够至高无上,但在这一次的政争之中,皇上只是个仲裁者,而且还是受到挟迫的仲裁。于是天顺帝就下诏想问问汉人儒生汉唐皇帝的治国办法。于是幽云地区的儒士纷纷上书言事。马德成的上书便脱颖而出了。
其实并非马德成的上书水平有多高,而是用马德成就会形成一种示范效应,表达一种政治姿态。让朝廷上下都知道皇帝渴望“礼”。所谓“礼”其实就是政治秩序。马德成上书讲的便是礼,君君臣臣各司其政。没有哪个皇帝不喜欢儒家的,或者是修正过的儒家。因为儒家的政治目标就是一句话:接受遵守保护既有的社会阶层和制度。
于是马德成就被召到上京,出任礼部侍郎。而此时的礼部并没有尚书。当年辽太宗设立南北面官制时,南面官就照搬了唐朝的官制。礼部有其名无其实。契丹人有自己的风俗,与汉人的礼法颇有出入,所以礼部的官员就都明哲保身,轻易不会乱说话。久而久之这礼部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这回,天顺帝兄弟二人觉得皇权没威严呀,于是就想学汉高祖用叔孙通制定朝廷礼仪,提高皇帝威望的旧例,启用老宿儒马德成。
马德成于是辞去了萧府的西席之职前往上京赴任。在上京萧思温为马德成接风时问他,幽云地区除了马先生之外还有谁配做小女的西席?
马德成沉吟许久说了个名字:逍遥男曾册。
萧思温疑惑地问:“先生,据我所知那个逍遥男才十七岁,他的学识能教授两位小女么?”
马德成呵呵一笑道:“东翁有所不知。老夫读的是死书,用逍遥男的话是两脚书厨。纸面上的学问自认无敌。但是人又怎么能跟纸打一辈子交道?这逍遥男确是奇才。他不仅是纸面的学问有,他阅人处世也能游忍有余。更难得的是他的奇思无穷,可谓神鬼莫测。老夫以为两位小姐未来靠诗书取胜难,靠神机百变处世通达争胜为上。”
萧思温多年为官,知道这是老先生的肺腑之言,就也不再问二话,安顿了马德成,又将上京的公事交代完就匆匆赶赴幽州。
曾册不知道是哪一只蝴蝶搧的翅膀,先是在辽国北边下了场大雪,而后有饥荒,而后南北对峙,而后皇帝不爽,而后马德成升官,而后就把他搧进了萧府。
萧思温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从外表上看他就属于那种白面富态的成功男。他生就一张国字脸,鼻直口方,眉眼周正,一望而知仕途顺利,天生富贵。他穿着一身规矩的官服,举止也是中规中矩的。说起话来不急不缓,既无傲气也能令人心生敬畏。
曾册前生就在史书上知道此人是影响辽国命运的人物,不敢大意,规规矩矩的给萧思温见礼:“逍遥男见过留守大人。”
萧思温从曾册一进门,眼珠就没离开过这少年的身上。毕竟他要把两个宝贝女儿的教育交出去,如果所托非人,那不就惨了。何况两个女儿尚幼,若是西席猥琐岂不哀哉苦也。
其实自从马德成向他推荐了曾册之后,萧思温就暗地里四处搜寻这小子的信息。他知道这少年是刚刚从宋国过来的行商,第一次出手就是为大女儿献上了那座冰城堡,震动幽州,声震朝野。只可惜他当时在上京,不能离开任所,事后只能听人嘴上描述。为此他还很是遗憾。后来陆续又听说这个逍遥男的奇闻,他在幽云诗社一举夺下诗魁……将自家奴隶全部脱籍传为“曾大善人”……在辽国四处寻亲,眼下还在开建个什么娱乐城。
萧思温还看过曾册为萧绰做的那个动漫,九岁的萧绰硬把他的脑袋按进黑木盒子里,萧绰亲自朗诵,还安排了侍女吹弹伴奏。萧思温在黑盒子里看到了青牛白马的故事,一时之间恍如梦中。等到动漫结束,萧绰的朗诵停下,伴奏的音乐也停下,萧思温的脑袋都没有出来。萧绰急忙过去拍打,萧思温这才如梦初醒般的从黑盒子里缩头出来。
这就是曾册的神机百变,这回萧思温才彻底服气,觉得马德成推荐曾册并非敷衍。眼前的少年身材挺拔,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脸形清瘦,英气逼人。虽然以小字辈再给自己行礼,但那气势却略带一丝威压。
萧思温一边开口道:“逍遥男不要多礼,快快请坐。奉茶。”
侍女端茶上来,两人初次见面开始寒暄,说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萧绰忽然从外面迈步就进来,眼睛闪着灼灼的亮光说:“听说你要给我们当先生?”
曾册一怔,连忙看向萧思温。萧思温这下也尴尬了,他本想按照官场的常规一步一步慢慢来,先是寒暄客套,然后兜个圈子再说正事。没想到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小丫头给说破了。萧思温连忙拱拱手笑着说:“马先生已经赴上京就职,他向萧某推荐了逍遥男接替他做小女的西席。还请逍遥男切勿推辞。”
这事来的有点突然,曾册一时看不出此事对自己的影响,不知如何回复人家。萧绰那边见场面有点冷,若是僵住就尴尬了。于是她使着性子上前一扯曾册的衣袖,一双大眼睛扑闪两下望着曾册说:“你不想做我先生,不想跟我在一起?”
曾册饶是穿越了千年到此,也仍扛不住小萝莉这般探问,他慌乱地点头道:“我想,我愿意。”
曾册这话明显是回答萧绰的,萧思温那边的过场也必须走。曾册忙拱手回礼道:“留守大人客气了,只是小可才疏学浅惟恐耽误了两位小姐的学业。”
萧思温见女儿萧绰这么喜欢曾册,心里就更是欢喜了,他摆了摆手说:“逍遥男不要谦逊了。自从逍遥男造冰城堡声闻于世后,萧某便知逍遥男神机百变,文才飞扬,前不久还夺了燕云诗社的诗魁。教导小女绰绰有余。萧某以后有事还要向逍遥男请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