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应天,徐辉祖发现绿叶已被秋风染了颜色,有的染成红色,有的染成黄色,纷纷飘落到地上。
在将乃儿不花与阿鲁帖木儿送至刑部时,徐辉祖听闻到刑部尚书杨靖也被皇上赐死,他心中的不安因此更甚了。这种不安甚至于让徐辉祖有些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回到“魏国公府”的。
魏国公夫人见丈夫回来就魂不守舍地呆坐在椅子上,她虽然担心,却不敢去询问丈夫。待丫鬟告知徐增寿回家,她就连忙要丫鬟将其请了过来。给这两兄弟上了茶以后,她则让他们两兄弟独自在一屋说话。
徐增寿见兄长眼神中渐渐有了神采,他也大概知道兄长为何如此失神,叹道:“兄长不应该将乃儿不花与阿鲁帖木儿带回应天”。
见兄长双目有神地看着他,徐增寿又道:“咱们与常家不同的是,朱允熥无法与姐夫同日而语。常家的人脉仍在常家,而父亲的人脉早已转移给姐夫了”。
徐辉祖道:“四弟是想说咱们徐家在皇上眼里并没有造反的实力”?徐增寿点头地道:“既然没有造反的实力,那咱们好好地活着就是皇上优待功臣的明证”。
徐辉祖叹了口气,道:“皇上能容得了咱,皇太孙日后能容得咱吗”?
徐增寿一愣,半响才说:“兄长认为皇太孙真能登上帝位”?
徐辉祖思考了会,道:“现在常家与蓝家势力被铲除,皇太孙又有了李家的支持。还说皇太孙不能坐稳那位子就有些言过其实”。
徐增寿一想也是,良久才道:“这事确实说不清,毕竟咱们也不能肯定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沉默良久,徐辉祖认真地问:“你觉得皇上放弃立姐夫为太子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徐增寿道:“说法理不合,但皇上却又立了一个继承权排在朱允熥之后的庶孙;论疼爱与信任,皇上将九边的兵权都给了姐夫,而且基本上对姐夫是有求必应,连宝船这类的庞然大物都肯让姐夫去建造。”
徐增寿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放弃立姐夫为太子”。
徐辉祖吐了口气,道:“皇上会不会是故意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以此让昔日东宫党内部分裂”?徐增寿觉得有些好笑,道:“皇上不至于这样”。说完,徐增寿见兄长正色地看着自己,他有些不确定地道:“兄长,你不觉得这么想有点疯狂吗”?
徐辉祖越想越对地道:“如果这事换在其他人身上,绝对是无稽之谈。但如果搁在皇上身上的话,这种可能性却很大”。
见弟弟膛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徐辉祖又道:“皇上现在最想什么?他老人家想开创汉唐未有的大业,让四大汗国都向大明称臣”。
听到这个,徐增寿不由地点头同意,他早就明白皇上现在的力成的南征北战与不断的练兵就是因为皇上想超越之前所有皇帝立下的功绩,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千古一帝。
徐辉祖接着道:“皇上现在春秋已高,应该知道他有生之年是难以做到这点,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接班人”。
见弟弟想了会,再次颔首同意,徐辉祖又道:“皇子皇孙们的战功摆在那里。能完成皇上这个心愿的,现在谁都明白只有姐夫一人可以做到”。
徐辉祖向一脸认同的弟弟问道:“但你觉得姐夫当太子,东宫党会怎么想?秦王与晋王他们会怎么想”?
徐增寿回道:“姐夫战功摆在那,他们凭什么质疑”?
徐辉祖笑道:“质疑也并非一定要正当理由,但质疑多是因眼红所致,何况姐夫也并非是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见弟弟不以为然,徐辉祖道:“好吧,就算他们不反对。谁能保证他们将来在姐夫南征北战时不掣肘?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执掌大权之人”。
徐辉祖叹道:“打仗是何等之事,皇上岂会不明?按照皇上这种好杀的性格,岂能留下这种隐患给他继位者,最终来妨碍大明超越汉唐的大业”?
徐增寿身上一阵发冷,他觉得长兄所言与皇上的秉性完全吻合。谁若是被皇上认定是他道路上的阻碍,无不是以死亡而作为结局。不过既然大哥如此说,起码徐家应该可以安然度过这次政潮了,至于其他人、其他事,徐增寿觉得自己根本是无能为力。
但没让徐增寿想到的是,长兄却接着道:“我去烧皇太孙这灶,你去烧姐夫那灶”。
见四弟正欲说话,徐增寿道:“这符合徐家的利益,毕竟朱允炆现在是皇太孙,我们也只是看好姐夫而已”。
徐增寿立即劝阻地说:“长兄即便投向皇太孙,皇太孙也未必会信任姐夫;将来若是姐夫得了天下,依姐夫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定容不下长兄”。
徐辉祖黯然地道:“我何尝不知道如此。皇太孙确实不会完全信任为兄,但他却会因我的投诚而容下徐家,哪怕日后他与姐夫兵戎相见;而你投向姐夫,就更不要说了,姐夫若是日后荣登大宝,你将贵不可言”。
看了一会窗外的明月,徐辉祖对有些懵住的徐增寿叹道:“虽然无论哪方胜,我们其中一人都可能得死,但徐家却能继续屹立于大明”。
徐增寿想了许久,叹道:“为什么大哥要选皇太孙,大哥可以选姐夫那方”?
徐辉祖知道自己四弟向来迷信姐夫的能力,而此刻的四弟显然是让自己来选他认为胜算大的一方,所以他对四弟此言感到有些欣慰。但在又想到此刻的朝局后,徐辉祖面带苦涩地道:“我将乃儿不花与阿鲁帖木儿带到应天,就注定我只能选皇太孙,因为皇太孙不可能放过这两人的。”
见四弟又欲说话,徐辉祖不等徐增寿开口说话,抢道:“而且我与皇太孙一样,都非嫡母所生。有共同点的话,也能获加点信任;再者你也比为兄更倾向于姐夫,人虽干练但未必能自如地去做违心之事。所以只能是为兄去投向皇太孙”。
徐增寿闻此,心灰意冷地问道:“也不知道兄长之前为何一定要将乃儿不花与阿鲁帖木儿带到应天”?
徐辉祖叹息地道:“谁都有个不清醒的时候。为兄也是看到皇上赐死压根与蓝玉党无关的刑部尚书,才猜到他们可能难逃一死”。
徐增寿忙道:“但如果我们向皇上担保这两人,皇上未必会降罪于他们”。
徐辉祖苦笑地说:“你又绕回来了。难道你真以为是皇上想让他们死?皇太孙可是一直都忌惮姐夫,他定会藉皇上此刻杀红眼时来铲除姐夫这两个得力帮手。你想想,如果我去担保,皇太孙对我将来的投诚,他还能信吗”?
徐增寿哑然了会,道:“兄长的意思是说,若是皇太孙执意要说他们与蓝玉案有关,皇上定会杀了这两人”?徐辉祖叹了口气,道:“即便是平常,在皇上眼里,他们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
徐增寿闻此,半响才回道:“与他的千秋大业相比,每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棋子”。
随之,两兄弟都沉默起来,他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同一时间,应天皇宫奉天殿内,明显有些老态的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下的朱允炆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他道:“允你所请,令刘三吾即刻回来”。
见皇祖父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朱允炆收起了心中的不安,压抑不住内心兴奋地道:“御史称逆贼蓝玉跟乃儿不花与阿鲁帖木儿有联系……”
不等太孙的话说完,朱元璋怒极反笑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的兄弟朱允熥也与蓝玉有联系”?
朱允炆沉声地道:“允熥与逆贼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联系,孙儿愿意以性命担保”。
朱元璋怒哼了一声,向蒋瓛问道:“乃儿不花与阿鲁帖木儿是否跟蓝玉有联系”?
蒋瓛道:“与蓝玉党查无实据,但此两人与北元仍有联系,属下已命人去详查”。
朱元璋怒道:“既与故主有联系,还查什么?将其赐死”。
蒋瓛不由地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刚才所说与皇上的决定肯定不让眼前的朱允炆满意,日后此事传到燕王中,燕王肯定也会有想法。自己这是两头不讨好啊。
在皇上如此杀人时,让蒋瓛也前所未有的患得患失起来。
朱元璋一脸玩味地对朱允炆道:“你还想朕赐死哪个?朕一并满足你”。
朱允炆听到此话,额头上顿时冒出了汗水,诚恳地说:“非孙儿故意要参他们,实在是国法不容他们。孙儿只能如是”。
朱元璋脸上浮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笑意,道:“既然如此,此案就到此为止。自明日起无论什么党都概赦不问”。
蒋瓛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午门时,才发现北风又起。感到有些冷的他,搓了搓手,就翻身上马向家中而行。他觉得对自己来说,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家小送出京师安排到一个安全之地去。
至于自己?蒋瓛看着此时不断落下的树叶,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与秋风中落叶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