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海角飘零。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梦里天上,金屋银屏。歌吹竞举青冥。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
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舞破中原,尘飞沧海,飞雪万里龙庭。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江宁织造府,曹尔玉坐在自家的戏台下听着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新戏,不时的和身旁一干幕僚评说几句。
贾宝玉坐在他身后,眼睛盯着台上扮戏的蒋玉菡不舍得眨眼。曹尔玉一扭头就看见了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发笑,真是个多情公子。
等着这折子戏下了场,换好衣服的蒋玉菡就寻过来,先见了曹公,这才和宝玉相见欢。
“自从京中一别,也有三个年头了。如今孝期已过,宝兄弟可有上科场的打算?”
宝玉饮了杯中酒,苦涩说道:“自从我家老太太仙逝,接着又是我母亲的故去,我是一本书都没读过。况且当年除了阉党之后,东林复起。我这个昔日勋贵子弟,可入不得他们的法眼。读书还不如不读书来的快活些。唉~~~且不提这个了。你这个梨园领袖不是一贯在京城一带吗?怎么想起下江南了?”
蒋玉菡先给身边诸人打个圈,这才指指台上载歌载舞唱着新曲的芳官等人说道:“还不是芳官她们这个十二乐坊太过出名,此次是应邀前来。若不是曹大人的面子大,她们可轻易不会出演。”
宝玉此时也是二十一二的年纪,再不复当年那样天真,毕竟有了些经历:“这几年你们好大的声势,我从未想过诗词换了新曲,竟然真有天魔乱舞之意。”
蒋玉菡嘿嘿笑起来:“早些年顺王爷还能哼唱几句给她们编曲。自从进了西域之后,就是她们自己玩耍了。她们还有一个拿手的叫做舞台剧,大大有别于现而今的梨园。故此,南派梨园行请她们来演几场,也算交流一下技艺。人家可不再是你们家买的小戏子了,放在西北,人家也是文艺者。啧啧,还得说是顺王会想辙,一下子从下九流站在了人前。南北梨园行当,无不把他供起来膜拜。”
曹尔玉听见了这句,转回身对他们说道:“宝兄弟,你可知现而今的梨园优伶都唱什么戏吗?”
宝玉讪讪一笑:“南方演的是甄家,北方演的是我家。也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写的,把我家好一顿编排。”
曹尔玉哈哈大笑:“此人你是识的地。就是那位吴梅村了,他说你们两家的事情最是能吸引人,故此真真假假的写了本石头记,首演的就是台上这些人了。”
蒋玉菡忍着笑掏出一本册子给了宝玉:“吴梅村托我带来手稿,请宝兄弟闲暇时指正指正。毕竟有些事全是他的杜撰,王府几位王妃又不肯对他明言,甚至把他打发到扬州,说是不想见他。实则,也是让他看着邢妃和雪娘子的织布厂。你有空,可去会会他。”
宝玉也不好推辞,只得接过来塞进袖筒。又随着他们热闹了一阵,饮完酒宴,这才和薛蟠、王仁等人一起乘车告辞。
五年前贾家败落时,薛蟠就带着薛姨妈出了荣国府。将京中的生意托付给了管家薛兴后,顺着妹妹的意思,带着老娘又回到了金陵。毕竟金陵布厂可是自家的,没人看着可怎么行。
又求着妹妹宝钗从中说和,终是把可人八抬大轿抬进薛家,做了薛家娘子。可人进府后遣散了莺莺燕燕,又让薛姨妈去当不管事的老封君,一手执掌薛府。没几年的光景,薛家又在金陵出人头地起来。
薛蟠自去打造属于他的戏楼院线,从北到南的梨园子弟,多有投奔他而来。薛大少的名头,可不比当年的甄三公子差上多少。
宝玉则和父亲一起带着贾母和王夫人的棺椁回老家务农。依靠当年王熙凤给置办的田亩,悠然做着东篱下的富户,虽差之京城时甚远,可也不再是刚被收府时那般窘迫。
三个人时常凑到一起饮酒闲聊,可总也要说起远在西域的顺王李想来。
王仁跑的多些,自然就是他说,总也说不尽如今西域的风光:“如今改名叫了西疆,那领土之宽阔竟有中原的一半。顺王一手怀柔一手强硬,把他们揉扁搓圆,老老实实归顺了朝廷。再没有羁縻之说了。那里天山之壮美,沙漠之无疆,真是一言难以道尽。
现在伊犁卫和哈密卫已经开始了大开发,顺王带去的农具和种子,让那里丰产起来。新编的农垦大军,开了千万亩良田,当地的维族之人都傻了。哪里见过这么种地的,无不对顺王顶礼膜拜。”
宝玉闻言又是向往又是惊异:“千万亩?那要多少人手来种?”
薛蟠和王仁相视一笑,这位贵公子终于知道些稼轩之事了。
薛蟠拍着他肩头说道:“十万东卫裁撤了七万,全给他带走种地去了。当初朝堂之上还有人担心他就此做大,可知道用途之后,无不赞道这是变废为宝。否则是杀还是关着,都不是稳妥之计。唯有这开荒一事,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当今不是说了吗,西疆熟天下足。可见这步棋之妙。”
王仁先到了家,下了车进了院子。就看见自己妹妹正和他的夫人昔日的尤氏说话:“瞧瞧这新到的甜瓜,是什么哈密产的,就叫做哈密瓜。这是头一车,咱们先尝个鲜。”
尤氏被赶出宁国府后,无依无靠,想起昔日里关系还算不错的王熙凤来。就求着王仁给她送到了金陵。
不成想,这一路山迢迢水长长,他们两个就在船上成就了好事。更妙的是,正中靶心。等到了金陵时,都已经要显怀了。
王熙凤是又气又喜。气的是这尤氏存心而为的,她本身姿色就很出众,又在宁国府养尊处优,一身的熟妇大家气派用出来,岂能是整日游走南北,就知道青楼取乐的王仁所能拒绝的了得。
喜的是,尤氏虽说嫁过人,可从未怀过身孕,想来也是贾珍无能所致,这肚子里的孩儿竟是她的头一胎。
当下就帮他们办了婚事,明谋正娶的进了王家大门。
尤氏治家手腕了得,又存着心安顿在王家。故此上能孝敬了婆母,下能稳住家业。又能在床第间让王仁领略昔日诰命的风采,很快就立住了脚。
王熙凤自是知道她的才干,也放手让她施为,这王家又在她们姑嫂手中站了起来。
王仁招呼了妹妹一声,说起芳官等人的事,问着妹妹和媳妇:“可有顺王的消息?这几年难得的海清河晏,不知他何时可还京?”
王熙凤指指那哈密瓜:“这就是消息了,迎春专门托人送来的。瞧着意思,怕是后边有大宗的水果过来。就是不知他们怎么存放住的,这可是稀罕物。要是咱家接了,金陵上下可就有口福了。”
王仁说道:“这倒不难,他们自会制冰之法。一路上冷藏过来就行。这瓜我在西疆就吃过,还有几样中原未见过的呢。这生意可做!”
王熙凤一捅尤氏:“可听见了?你这个当家的什么打算?”
尤氏不假思索说道:“先求了这制冰的方子再说!我再去寻个空地,盖上几间冰窖,好能存放住。”
王熙凤点点头,又闲聊几句:“贾蓉可是放出来了。我想着,他也会回金陵。到时你怎么说?”
“呸!谁管他的死活!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不把他关一辈子?要我说,他要是敢来闹,就寻个事由再把他关起来!”
王仁却不以为然,只是嘿嘿笑:“平白多个儿子也不错。”
尤氏瞪他一眼,指指门外说道:“你亲儿子就在那里睡觉呢。那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王家种。那个狗不食的坏种子,你敢认下来,就别进我屋门。”
王仁连忙赔罪不止,熙凤哼哼两声说道:“别乱喊了!哥哥去和政老爷说一声,让他管着不就行了。”
这才让那两口子停了口角。
再说宝玉,回家看见贾琮在屋里和父亲谈话,急忙过去叫他:“琮弟?你何时来的金陵?大老爷、大太太一向可好?”
贾琮笑着站起身与他见礼:“见过宝哥哥。我父母都好,现在西疆管着开荒治沙,整日里忙个不停。此次回来是我二姐有意要把西疆之物卖进中原,故此才来的。”
贾政看贾琮已是一副大人模样,不禁感叹:“唉!不如此经历一番,你们这些子弟也不成这样的气候。我家探春可好?”
“回叔父,都好着呢。探妃忙着打通水路,要把九原物产卖到新罗去。已经行了几趟船,也和扶桑打了几次海战。咱家都赢了。我刚才就想说一事,正好宝二哥也回来了,我就一并说完。
当今周后诞下皇长子,天子有意大赦天下。虽说还是要起复东林一系,可叔父也要动动心思,宝二哥总不能一直是白身不是?”
宝玉叹口气,就把江南仕林对他的偏见说了说。
贾琮反而笑了起来:“理他们作甚,我给宝二哥推荐个好去处。宁夏大学又要招生了,可有意乎?”
宝玉闻听此言心中一动,只把眼睛看着父亲。
贾政恍惚问了一句:“我又能去求谁呢?”
贾琮笑着说道:“鸳鸯姐姐和我一起回来的。要看看她的老子娘。想着一起带回九原。您把她请到家中来,必是有一番奇遇的。”
贾政不解其意:“她又能管得了什么?”
贾琮慢慢说道:“鸳鸯姐姐接了嫁人的紫鹃姐姐差事。单管着王府财物,她可是林王妃身边第一人了。就连雪雁娘子也要求着她办事呢。”
贾政想起昔日贾母身边也是她做主,不由得长叹一声:“我家好的,全都被顺王拐走矣!”
宝玉却想着袭人、麝月等等,也不知这几年她们又过的如何?
袭人此时跟在鸳鸯身边说道:“我可能去见见宝玉?”
鸳鸯停下脚步,转身对她说道:“难为你这些年还记挂着他,此次三姑娘让你跟着来,也是有意试探一下如今贾家的情况。若是政老爷识趣的话,赵夫人那里自有我去分说。成全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一样,离了王府,你就别想着回来了。晴雯她们这几年可是没少埋怨我,我可不想再这样两头受气的。”
袭人低下头来,不让鸳鸯看见自己的泪眼。那日被贾政赶出府时,多亏了鸳鸯从中斡旋,才让她暂时栖身王府,管管浆洗的事。
她哥哥倒是来问过,想接她回家。可她就是不肯。毕竟宝玉是她的一生执念,但凡有一线希望,她也不肯让自己空付了身子和心思去。
而宝玉此时做梦也想不到,又有一个佳人正向金陵进发。袭人之心思又要受一番折磨才算终了。
欲知何人,咱们下文再慢慢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