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碧云缥缈月琳琅,更著岩花当户香。
多少风光人不到,主人今夜此山堂。
京都皇城,抱琴随着一群侍女来到内承运库,等着领取本月的俸禄、衣料、胭脂水粉等等。
一名掌作太监挨着个叫名,轮到她时笑嘻嘻的问道:“你家尚书最近可好,有日子没见她出来逛逛了。”
抱琴连忙回道:“劳您记挂着,这几日不太想动。”
掌作吩咐小太监把东西备好,又随手抽出几包高洁寺给她拿着:“等她好些了再说吧,快回吧。”
抱琴抱着这个大包袱和几个相熟的宫女做着伴就回来了。
凤藻宫内,元春随手接过高洁寺回到屋中,数了数今天的日子,拆开其中一个,果然写着一排蝇头小字,叹口气坐在一旁抄写下来,起身出去了。
屋内空荡荡的没个人,那纸竟被一条鱼线吊走。不多时,当今看到了这行字:李战觉罗,王助之杀李,李胜。
“大同有消息了吗?”当今连忙问道。
王安回道:“听着是盐商淹了大同,一文钱一斤盐的与大同盐商对赌,现在已经逾百万斤了。”
当今一皱眉:“怎地赌上了?咱们有多少库存?去请户部尚书来说个明白。朕是问兵部那里就没个说法?鞑子有没有异动?”
王安展颜一笑:“周全有信传来,说是李想调了兵,集结在了察哈尔,准备着截“花石纲”呢。”
天子心中有了谋算,小太监也把杜尚书请了来。君臣见礼赐座,天子问起大同盐商对赌的事,杜桓湘说个明白:“此事唤做倾销,用我户部千万吨存盐,把大同给砸回来。从此这盐道才是朝廷产,商人卖,盐道核实。”
“那海量的盐就这么运来运去的?”天子不解。
“回禀圣上,就不运回来了。这叫做去库存,全部放在大同,在转运九原,乘此换回九原。”
天子大喜过望:“果真能行?”
杜尚书拱拱手说道:“此事应该有着六分,剩下四分吗,三分看军事,一分看外交。鸿胪寺也该出个像样的走一趟了。”
天子想起字条,说道:“桓湘公,李想已经战败了觉罗旗主。如此军事可行?”
杜尚书大吃一惊:“何时的事情?怎地朝堂未曾听闻?”
天子言道:“朕已知内情,这几日就有军功报来。”
杜尚书拜倒言道:“为圣上贺,为朝廷贺。如此一来,李同知可携得胜之师进驻九原了。鞑靼人素来听从鞑子旗主的号令,而如今旗主败退了,他们自然也就臣服于我了。河套历经百十五年,终于回复我朝。李想也该回我户部了吧。老臣愿意退位让贤...”
王安瞅着皇上的苦脸连忙说道:“杜大人,这九原还得要他才行,您那户部就再等等吧。”
杜桓湘正气凛然的说道:“若不是为臣已老,现在就想去和李想开发河套,我户部怎可落于人后。”
天子心里一合计,就明白了杜老倌的打算,户部这是要九原并河套的开发权来了。这些老倌儿,套路比朕走的路都多。
不过也是,这里可是昔日的敕勒川。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唐诗中就有这样句子。户部想着先去占上,也在情理之中。
“爱卿之意,朕已知晓了。可先去与李想接洽备个条陈,也好在朝堂上说个分明。”
杜桓湘回到家中,琢磨了一会儿,叫过管家来:“我那外甥最近做什么营生呢?”
管家回道:“表少爷和几家的公子们走的勤快,最近又喜欢上票戏了。”
“去唤他过府,我有事要说。”
管家出府去找人,不多时一位俏郎君走了进来:“见过舅舅,不知舅舅相招,有何说教。”
“你父母早逝,家中还有姑姑一家,你时常走动着,不可怠慢了。也莫怪舅舅总是管你,京中多风雨,不可给家里招灾惹祸。”
俏郎君叉手称是,桓湘公继续说道:“你素来胆气豪壮,又有着侠义二郎的称谓。今日里倒有一个去处,拼的就是文韬武略,你可敢去?”
俏郎君眼睛一亮:“莫不是李无羁的乌海府?早就听说他那里快意恩仇,做的好大事端。”
杜桓湘哈哈笑起来:“你们这些个公子倒也服他?坐下说话。”
俏郎君谢了座说道:“外甥因与神武将军府的紫英公子在一处习武打猎,也就和荣国府的宝玉混在了一起,经常的说到他那里。都说若不是家里管得严,早去建立一番功业,不让他专美于前了。紫英最近转了门风,也是想有一番事业的。”
桓湘公点点头:“正是那里,北拒鞑靼,东挡后金,你可敢去?”
俏郎君起身说道:“外甥总也想着如何能重振家门呢,若是能去那里建功立业,何愁我家不能东山再起。外甥愿往!”
桓湘公拿出一封手书给他:“我与这李四维有着不少交情,家中也有生意往来。你去他身边,他自然不会亏待与你。另外,临去时去趟林侯爷府上,问问有什么书信要带去的。到了那里可要谨言慎行,那府上的女子可不是你这个浪子能想的。”
俏郎君俏脸一红,犹自不服的说道:“他的师妹自是无人敢扰,别人家的也看不得吗?”
桓湘公笑起来说道:“慢说看不得,我都说不得,你还要如何?去吧,去吧,建功立业要紧。”
落下这枚闲子后,杜尚书想着如何开发河套。
天子也在寻着前人的方案,不知不觉就已华灯初上,王安专门送来一盏油灯,光华四射亮的出奇。
“这也是他的物事?”
“正是,他说请您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天子笑了起来:“他倒是跟朕不客气,屁大点官,总想着让朕给他忙活。你说,他这是不是也算谄媚呢?”
王安弓着身子把油灯挑亮说道:“嗯,就是这个说法。那小子说过,不伺候好皇上,怎么能伺候好百姓的话。”
天子一愣:“这说法倒是难得的...”
“推陈出新,清新脱俗是不是皇上。”王安朝着天子作揖说道:“我倒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天子无奈的摇摇头:“你们啊,都被他收买了去。就这一条结交内宦,朕可给他记着,早晚敲打一番。咦?这油怎地不冒黑烟了?”
不由凑过去仔细的看看:“这灯哪来的?”
“凤藻宫里那位,专门送上来的。”王安混不在意的说道。知道这是想要个进身了,后宫的妃子们哪个不是如此。什么稀奇古怪都有,不足为奇。
天子眨眨眼问道:“她自幼与李四维相识,为何偏偏还要进宫?想不通这点事儿,朕可不愿看到一个献女夺宫的司徒。”
王安明白这才是重点,琢磨着一个说辞:“赏与不赏的还不是圣上一句话,李四维号称李无羁,心心念念的只有他师妹,这点满朝都知。至于他人作何想法,还请圣上自决。”
天子与王安可是一路扶持过来的,多少艰难险阻都靠着这位大伴儿闯了过来,因此上,也就听了进去。“走,朕今晚就问个明白。”
贾元春在凤藻宫抚琴自乐,想着李想送她进宫时的那番话:你姓贾,不姓王。口中喃喃自语:“进了这里,哪还有什么贾元春,不过就是深宫一株昙花罢了。可怜爹娘不知惜福,还想着更进一步。殊不知,这里岂是...”
“哦?这里岂是何处?”
贾元春大惊失色,急忙转头,天子一脸玩味的看着她。抱琴和众内侍跪在一旁,不敢言声。
“臣女元春叩见吾皇,吾皇万...”
“行啦。朕问你话呢,这里岂不是何处?”
贾元春心中一阵踌躇,想起一句话,这里是尔虞我诈的所在,若想脱颖而出,唯真实二字。
暗暗咬牙想道:希望颜先生没有骗我。壮着胆子说道:“回皇上,臣女是说这里岂不是天下最难的所在!”
天子挥挥手,王安带着众人退下。寻了一个床榻坐下,看着她说道:“如何难?”
贾元春听见他问,就知道转机来了:“世人都谓宫中富贵可比登天,殊不知,这登天之路又有多少荆棘。稍有个不慎,便要从这天上落下,摔个粉身碎骨。就连天上的主人家,也是深陷其中,环眼望去,处处是刀兵,哪里真有个自在。”
“你倒是胆大,这话也敢说。你家送你进来求得是什么?”
“臣女娘家不过是风卷残烛的没落贵族,献女进宫不过就是为了能延些富贵,好多享些时日。”贾元春一字一句答道。
“这话有些意思了。还有别的家要你做些什么吗?是李想吗?”天子目光炯炯的问道。
贾元春侧着脸苦笑起来:“天下最不想我进宫的就是他了,可他又远着我,几次想找他问计,都被他拒了。真正想有些谋划的就是臣女的舅舅家,圣上明辨是非自有理论。臣女不过是深陷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天子一愣,这灯下看美,却有几分出彩,又难得是她眼中的坚定:“你不想吗?”
元春眼神婉转盈盈欲泪,跪在地上尽量的挺起腰身说道:“臣女只想脱离这处樊笼,躲过这些风雨。哪怕是青衣古佛相伴,也能不负如来不负君了。”
天子大怒:“就这么不喜欢这里吗?说什么不负君的话,进了宫就要以朕为天,这宫里那个不是牵牵绊绊的?你想着躲清静,把朕放在何处?就让朕一个人去面对外面的风雨吗?等着换了天下,对你有什么好?”
贾元春心一横,转身面对天子说道:“说什么天下,这宫里哪个想着天下进来的?彼此这样猜度,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子尚能有忠臣良将护着朝纲,似臣女这般的,既不能得圣上之心,还要私通内外,还不如赐我白绫一条,免得做多错多,也算全了我的一番心意。”
天子愈发恼怒起来,站起身一把抓她起来,口中说道:“外边就够朕受的了,你还敢气我?不就是让你利用王家的路子给朕通风报信吗,委屈你了不成。”
元春面对着天子含泪说道:“王家什么路子,不过就是一些发昏的人想着登天。一道旨意下去,自有人除了他们。臣女也是学过女则三十篇的,慢说是个舅舅家,就是臣女的父母,若是敢有不臣之心,臣女也敢去绳之以法。何苦让臣女做这些绳蝇苟且的事来?在陛下眼中,元春就是如此不堪吗?”
一时间屋里吵得热闹,屋外抱琴心都快跳了出来,狠了半天的心,才蹭到王安身边说道:“王内相,这可如何是好。救救我家小姐吧。”
王安诡异的一笑,说道:“若是没有电闪雷鸣,哪里来的天地一家亲啊。你啊,准备着进去伺候吧。”
就听屋内一阵混乱,一声娇啼划破夜空。王安打个哈欠,对着旁边的起居官说道:“难得在一处了,先别急着叫起。夜宿凤藻宫吧。”
起居官不给好脸的一字一句写道:夜宿凤藻宫,强御女史尚书贾元春。
王安恨恨的瞪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