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许进臣在这里,估计他一定会坚持死战到底,不过,肖楚联,他居然也这般坚持,莫非,他们那片地方的人都是这么极端?”徐四海和赵思远坐在一起,谈论着肖楚联的表现。
在肖楚联的蛊惑下,统帅部通过了“霸王计划”,明军重新集结在一起,准备与莫卧尔人决死一战。赵思远没有参加统帅部的会议,他的军队始终在本部的十里之外。
“战便战吧,老实说,这一个多月是我军事生涯的顶峰了,奔袭,偷袭,奇袭,破袭,攻城战,遭遇战,追击战,伏击战,一个月的时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十几场,我都有些惊奇自己现在还活着了。”赵思远的语气颇有些自豪,“就是李靖再世,岳飞再生,他们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一个月时间,我击溃了数十倍的敌人,至少还保留了七成的战力。”
“这一个月时间,我来回征战了起码一千里,就是霍去病也没我牛啊。”徐四海苦笑着,调侃着说。
两个人大笑起来,两个人都知道,他们现在不过是个配角,做的再好也不如肖楚联的调度有方。
“就咱哥俩的表现,在历史上都是排的上号的名将了,唉,可惜。”
“你就吹吧。”路过的一个参谋嘲笑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见两位将军不说话,这个参谋很不自觉地坐在他们身边。
“唐朝时候,这里有一个很强大的国家,叫玛卡达国。唐太宗派一小官出使这里,却正逢该国改朝换代,这个小官被新君抓捕并投入牢狱。小官脱险以后,北上喜马拉雅,以天朝名义向尼泊尔借兵七千,灭篡国者,复立国王。”
“没听说过。”赵徐冷淡地回应。
“这个小官是在下祖先。”参谋说,“他姓王,名讳玄策。”
“王玄策?”
“不错。”参谋点头,“也许你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中华历史数千载,不为人知的名将多了去了,区区王玄策算什么。”赵思远很是不屑参谋骄傲的样子。
“是啊,那你们呢?”参谋回复了最初的嘲弄神情。
“说的好,喝酒吧。”徐四海默然半响,将酒壶递给新来者,“也许你的祖先的英灵,会保佑我们赢得胜利。”
三个人似乎很是投缘地聊起来,赵徐两人得知,吹捧肖楚联的主意就是这个参谋出的,所以,他们将这个参谋灌的很惨。
“我叫王玄感,也许,你们会记得这个名字的,因为,我这个名字好像很好记。”王参谋醉的迷糊,但不忘介绍自己。
这场明军精心策划的战争,明军投入了全部兵力,肖楚联的楚旅大约是五千人,包括三千士兵和两千移民,实际上,移民和士兵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徐四海的徐旅两千五百人,作为明军的右翼,也是全军的预备队,他们都是参加过多次战斗的老兵(这些老兵只是相对说法,只能说有战斗经验,作战素质无法跟原来的老兵比);赵思远旅大约有三千人,除了核心的七百多人,其他人都是临时补充的武装移民;统帅部及其直属部队大约一千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大约三千不能作战的移民,他们要么伤势严重,要么地位太过显赫。
与明军对阵的莫卧军很混乱,这场战役是明军主动挑起的,等莫卧尔人从明军的调动中判断出明军意图,明军已经向莫卧尔军队发起进攻,仓促之下,莫卧尔的军队根本来不及集结。
明军估计他们的对手人数在三十万左右,莫卧尔人统计的参战部队人数则超过一百万,历史学家们认为这个数量来自莫卧尔人土著固有的夸大其词,他们推算当时明军的敌人大约在五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明军的作战意图是利用时间差分别打垮对手,他们的对手包括大王子的三万人;三王子的两万人;四王子的两万人;比哈尔土邦军十万左右;松散分布的廓尔喀军,莫卧尔总督(将军)直属部队,武装使节的地方部队。
战斗的地方是大片的庄稼地,不仅有旱田(小麦),也有少量的水田(水稻),雨季已经过去,但是,田野上到处都是积水的泥沼,明军只有极少士兵配备高筒战靴,在这样的地形上行动极为不便,土著兵大多光脚作战,即使是莫卧尔的直属部队也有光脚的。
明军正面的比哈尔军仿佛蚂蚁一样地铺在青黄相间的平原上,看不出阵型,但是,保守的估计是,哪怕明军士兵仅仅是沿着比哈尔军边缘跑一圈,大约也需要七八个小时。依稀可以看到比哈尔军分裂的几个空隙,这些空隙将比哈尔军分成十几股,但缝隙曲曲折折,很快被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淹没。哪怕隔着数里地,比哈尔人整理兵器铠甲,或者摆动衣襟的摩擦声也汇集起来,乌云一样地压在明军士兵的心坎上。
距离明军最近的是廓尔喀的军队,他们一直紧紧跟随在明军后面,人数已经超过三千,松散地站成一团,每个部落(村社)都有他们的旗帜,远远看过去,只看见一片布条(旗帜)飘散的海洋。他们有些人在阵前跳大神,有些在厉声呼吼,有些人默默擦拭他们长长的战刀,缕缕阳光照射在血量的刀刃上,反射出森寒的气息,气压很低。
莫卧尔军距离很远,只能依稀看到他们的阴影,不过,他们飞驰的战马腾起的烟雾久久不散,不时有些骑兵冲过来,在明军射程之外做出各种杂耍或者嘲笑的动作,偶尔,莫卧尔人的军队里会传来一阵暴吼,或者,是一片絮絮叨叨的念经声,大约在向他们的真主祈祷。
风吹过原野的时候,空气中带着一股凉意,这股凉意沁入心底,很多士兵仿佛忍受不了寒冷,不时打上一个冷战,但他们一个个仿佛汗流浃背,不时地擦拭脸上的汗珠。
肖楚联感觉腰部以下空落落的,风吹过他身边的时候,仿佛他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化作一片虚无。他努力抓住手上的剑柄,感受那一点点的真实,天高云淡,万余明军士兵铺开在田野上,看上去是那么渺小。他身边是统帅部的人,十几个参谋似乎一直在努力忍住吞咽唾沫的yu望,不是传来几声咳嗽或者吐气的声音。
营官不时将口哨塞进嘴里又拔出来,含糊地吹出几个混乱的音节,士兵身上带着的火yao灌,水杯之类的东西,随着士兵腰部不经意地摆动,不时相撞在一起,发出哐哐的声音。
老兵们严肃地抓着手上的武器,移民(新兵)则不时检查他们的兵器,仿佛生怕火枪出了问题,或者刀剑长矛上出了什么裂痕。
“咚,咚,咚。”
战鼓终于敲响,明军缓慢前行,营队中的口哨声此起彼伏,营官们在队列间奔走,不时敲打走到太快或者太慢的士兵。紧绷着脸的将官们都长嘘一口气,然后跑步走在各自队伍的最前面,高举指挥刀,他们的身边是扛着龙旗的旗官们。
比哈尔的大炮响起来,空气中传来炮弹的尖啸,明军队列中有些骚动。
“安静!!这些只是猪仔炮,吓唬人的。”营官们各自安抚自己的兵士,不过似乎作用不大,每当叫啸声响起,很多士兵总是下意识地躲避,一些慌张的士兵甚至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眼看着队列走过,急忙爬起,却忘了捡起武器。
“该死!这些猪仔炮是谁卖给他们的?”统帅部有人低声嘀咕,他们都知道,莫卧尔人只会铸造几千斤的“大”炮。
“放慢速度。”肖楚联低声对鼓手说,他发现泥沼中行进的营队已经混乱了。
鼓手将击鼓的节奏降低了三分之二,其他鼓手纷纷跟随这个节拍,他们现在还算轻松的,一旦混战起来,鼓声的作用就不再是节奏鼓,而是激励士兵奋勇作战的战鼓,那种激昂的快节奏,能够将鼓手三辈子的力气在几分钟内消耗光。
炮弹落入明军队列的时候,略靠前的赵思远旅已经与比哈尔军交火,比哈尔人冲锋的速度飞快,大脚丫踏在潮湿的泥地上,轻盈地仿佛马踏飞燕,他们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比赛赛跑。
潮水一样涌过来的比哈尔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跳动的人头,他们临战的呼吼嘈杂而粗野,不时冒出几个尖嗓子,刺激着人们的耳鼓。
“停下!!”
“掩护!!!”
着急的营官们大声吼道,紧张之下,他们将口哨忘记了,大多数营官都是临时提拔的,本来也不知道“口哨语”。
乒乒乓乓的枪声响起,烟雾很快吞没了一切,中军鼓仍然不紧不慢地敲着,但统帅部众人已经看不清战况了。
肖楚联在左翼接战之前离开了统帅部的位置,他站在楚旅的最前面,大声吆喝,激励士兵作战的决心。中军将是突击的主力,他们必须忍受伤亡的惨痛,不断前进,两翼的明军会尽量补充中线兵力的损失,但如果中线不能即使击溃比哈尔的中军,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军覆没的命运。面对浩如烟海一般的敌人,中线突破是最好的策略,迂回包抄只会分散自身的力量,庞大的敌人就像一头肥猪,粗短的小腿无所谓侧翼。
明军甚至等不及打退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在远处观望的莫卧尔人吃惊的目光下,他们全线压上,以攻对攻地冲击比哈尔的攻击部队。他们的时间太少,莫卧尔人的军队离他们并不远,就算莫卧尔人仓促间不能统一号令,多到不可想象的敌人也能随时将他们吞没。
“全力进攻!”四王子冷酷地下达了命令,明军希望在莫卧尔军进攻之前击溃比哈尔军?当他不存在吗?
“他太急躁了。”三王子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冲锋的四王子部队,“我们跟上,希望别着了明军的道。”
两位王子的大军距离明军还有一段距离,目前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只是直属部队而已。
在明军发起总攻的同时,廓尔喀的军队也发起了冲击,他们无所谓佯攻,试探,直接全线压上一直是他们作战的唯一特点,“打仗就是我砍死你,你砍死我,哪有那么多可想的?”
统帅部认为,比哈尔人是没有多少战斗意志的,只要刺穿他们的队形,或者只需要表现出足够的突击力,就可以唬住比哈尔,让他们溃散。
如明军所料,比哈尔军的攻击看似凶猛,实际上却是软弱无力,冲上来的比哈尔人遭到迎头痛击之后像没头苍蝇地乱窜,结果让比哈尔军的前线乱成一团。明军事情慢慢静下心来,不断刺击驱赶比哈尔人。
比哈尔人太多了,尽管明军卖力地屠戮,但一时之间,比哈尔人还是保持着他们的攻击趋势,人潮总体上还在朝着前方涌动,在明军的前方,败退的比哈尔人和进攻的比哈尔人挤成一团,互相纠缠下,比哈尔人给明军造成的杀伤力很低,但是,明军的攻击也被人墙遏制,不断倒下的比哈尔人已经堆积起来,很多比哈尔人跪倒在地,举手向天,祈求他们的神灵护佑,但是,不断涌动的比哈尔军将这些人踩倒在地,一波波的攻击不断填进明军的杀戮当中。
“该死!!”做列兵的时候,肖楚联经常碰到这样的敌人,他们的攻击力有限,士兵毫无斗志,即使有几个勇敢善战的士兵,在那样密集的人群挤压下也无法接近明军。他们几乎不能给明军任何伤害,但是他们人数太多,总是不断涌上来,挡在明军前进的道路上。这样的战斗很不舒服,因为士兵们很容易因为极限杀戮而疲劳——从这个意义上讲,比哈尔人不是要击败明军,而是要用人数优势将明军累死,刺死一个人,很耗费士兵的精力,一个正常的士兵,在战场上杀死十个人就是极限,哪怕他们的对手毫无还手之力。
即使是乐观的估计,明军要击溃比哈尔军也至少需要七八个小时,明军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方圆百里之内,莫卧尔的军队至少有二十万!忙于统计总督和各武装使节带来的武装的大王子,也许会很负责任地告诉明军,他们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六十万,还有无数军队来不及统计,最远的也许十天后才能到达,最近的则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阻挡廓尔喀进攻的是统帅部的直属部队,也包括一些远远躲在人群背后打冷枪的帝国显贵。进臣旅的三百多人阻挡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配发的武器弹药都是最好的,丰富的作战经验让他们的攻击如行云流水。廓尔喀人不断冲上来,不断倒下,到白刃战开始的时候,廓尔喀人已经不足千人。
如林的刺刀面前,廓尔喀的长刀没有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冷血的明军士兵根本不在乎对手高举的战刀,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刺杀动作比对方的砍杀更快更有效。
无数廓尔喀的武士痛苦地倒在地上,他们的长刀总是在距离明军士兵脖子的零点几毫米的时候失去最后的力量,滴血的刺刀不断刺进他们的身体,再闪电一样地拔出,他们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玩命的士兵,明军士兵没有一个人有格挡躲避动作,他们唯一的动作就是刺杀,不停地刺杀。
与廓尔喀的战斗很快结束,三千廓尔喀人无一生还,明军战死不到十人,受伤的士兵很多,他们大多是被廓尔喀战刀的惯性砍伤,其中一个士兵被砍了半个脖子,血流如注,战刀还镶在他的脖子上,但是,在他死之前,他至少还刺死了三个敌人。
在后面打冷枪的显贵在战斗中都停下来,他们不是被战斗的血腥吓住,而是完全被进臣的战斗力惊呆了。
“这些人——”马诗源长叹一口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莫卧尔军到达战场的时候,明军已经清理完战场,三千具尸体被堆积成一堵胸腔,数百支火枪架在尸体堆上。
尸体堆上,温热的尸体还在不断地流血,鲜血从尸体上不断涌出,沿着胳膊,衣物流淌,老大一片水田已经被血水染成深红。冲前的莫卧尔士兵不停地咽唾沫,哪怕在后面战友的推搡下也拒绝上前,场面的血腥,让他们心怯而恐惧。
也许受到感染,统帅部的直属部队都眼神冰冷地站在尸体胸墙之后,莫卧尔士兵仿佛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太可怕了。”三王子骑在马上,手上拿着望远镜,廓尔喀全军覆没,那些明军士兵娴熟而冷酷的刺杀动作看在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这是一支魔鬼的军队。”
“进攻!”三王子命令自己的骑兵,“绝不能让这支军队返回孟加拉。”他不再顾惜自己的士兵了。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赵思远命令自己的营官们,“我们无法估计莫卧尔军需要多长的时间完成集结,无法猜测他们将以怎样的方式投入战场,我们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是以最快的速度击溃眼前的敌人。”
赵思远觉得统帅部安排他防守是个绝大的错误,肖楚联的中央突破能力从来没有经受战争的考验,在这样的极限战场上,每耽搁一分钟明军就将遭遇更多的敌人,杀死再多的敌人也没有意义,莫卧尔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加入战斗。明军胜利或者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以最快的速度不断制造溃兵,战役的转机就在于溃兵的密度临界点,只有超过那个临界点,才能造成莫卧尔军的全线崩溃。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希望的战斗。”徐四海知道明军希望之所在,但是,以明军的作战能力,他们也许永远也达不到那个临界点,光有战斗力不够,再强的突击能力也不行,没有足够的机动能力,就算明军击溃的敌人再多,敌人也能不断重新集结,没有追击敌人的能力,击溃的速度,是永远赶不上集结速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