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进行到第二个月,比加普尔人不再发起大规模反攻,开始了龟缩防守。
许进臣暗地里松了口气,龟缩防守同时也意味着重点布防,小型城镇被大量抛弃了,雇佣军再次回到了曾经如鱼得水的美好岁月,扫荡的不亦乐乎。
但三王子再次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因为现在轮到莫卧尔军死磕比加普尔人重兵防守的要塞和城池了,不仅如此,近万雇佣军的扫荡留下遍地狼藉,跟随在后面的莫卧尔军无法在遍地废墟中“因地就粮”,几乎等于雇佣军在帮着比加普尔人“坚壁清野”!
“让我的军队进攻城市和要塞?!”许进臣听到三王子以命令的口吻发布新的任务,几乎叫出来。
“我可以支付你们更多的佣金。”三王子说,“不要忘了,你们是我的雇佣兵!”
“难道你认为雇佣兵和你雇佣的保姆一样?”许进臣感觉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意味,一年相处下来,莫卧尔人似乎忘记了雇佣军都是明国人!
“一年来,我支付了多少佣金?两百万了!”三王子恼火地说,“两百万两银子,足够招募一百万人!”
许进臣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三王子说出这样的话,要么是小人的挑唆,要么就是他的有意刁难。
“如果殿下觉得佣金过高,我们可以谈判,如果谈不拢,我们解除协议便是。”
“这就是你们明国的信用?”旁边的谋臣讥讽,“是我们的王子殿下收留了你们——”
“收留?!”许进臣听到这个字眼,明白问题的关键了,莫卧尔人已经不再将雇佣关系看成是平等的交易,而是将雇佣军的地位与仆从军放在一起了!在他们眼里,雇佣军是战败的明军,为了保命才为莫卧尔人打仗!
“如果王子殿下决定与我军开战的话!”许进臣被激怒了,“我们在战场上卖命,但不是出卖自己的尊严!”
“逮捕他!”旁边一个莫卧尔将军喊,帅帐外,立刻冲进来一群护卫,刀剑出鞘,指着许进臣和他身边的几个部下。
许进臣觉得这简直是场闹剧,三王子还在营帐中,他和他的部下至少有八支短枪,足够将三王子打成碎片了。
“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服从命令,要么,被我们全部消灭!”莫卧尔将军冷酷地说。
“王子殿下的意思呢?”许进臣倒提一支短枪,混不在意地说。
“如果你能服从命令,我许诺你担任我的近卫将军,节制其他将军,做将军中的将军。”三王子仿佛没有看到四个营官的六把短枪,威严地宣称。
“靠,才比我大一岁,就在我面前装威严了,就你带过兵?”许进臣很是不忿,满脸络腮胡看上去的确有些威严,但三王子狭长的眼睛,锥形脸,大脖子,特别是仿佛围巾围起来的帽子,居然还插着一根白羽毛,看上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本拉灯叔叔和阿凡提爷爷都这德行)。
“不如这样。”许进臣觉得这样对峙下去迟早出事,三王子肯定高估自己了,王子的骄傲人蒙蔽了他的眼睛。不过,必要的台阶还是要的,否则,难保三王子今天放过自己,明天就不惜一切地围攻雇佣军的营地了。
许进臣走到一边的地图旁,比划着说,“我军从这面出击,王子殿下的军队从这面出击,两军最后在这里会合。”
“这样,你们该满足了吧。”许进臣一边指点攻击路线,一边在心底发誓:今天的威逼,它日必加倍奉还。
“这样太凶险!”某个莫卧尔将军说,“万一雇佣军被击溃,我军就可能两面受敌。”
“一切取决于您,殿下!这样可以尽快结束比加普尔的战争。”许进臣手指按着地图,联系搜集的情报,做出各种分析和假设,并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出相应的应对策略。他觉得自己又回到曾经做参谋的时期了。
三王子起初听的很随意,但随着许进臣的解说慢慢入神了。许进臣完成长达两个小时的解说,三王子兀自意犹未尽地回味其中演绎推理的魅力,他眼光炯炯,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迷醉,不过,等他终于回过神来,许进臣看到了他眼角处的一丝阴狠。
“你们明国就是这样打仗的?”某个莫卧尔将军问,语气中透着不言而喻的激动和惶然。
是的,惶然。许进臣的解说让他们的脑子里都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如果还没有开战,自己的每个应变方式就被对方考虑过了,这场战争还有胜利的机会吗?
对于莫卧尔人来说,战争就是这样的:以某座城市为目标,大军出击,看情况,随机应变,能够考虑到后勤问题,路况问题,天气问题,差不多就是他们的极限,简单地说,他们向来只在战场上看战争,而不是站在战场外思考战争。
莫卧尔将领们还在回味许进臣的表演,雇佣军营官们则早就忘记了帅帐中的事情,“两千年前,俺们老祖宗就‘纸上谈兵’了,指着地图吹牛算个啥?!”
“比加普尔的命运已经注定。”许进臣对于自己的谋划很有信心,比加普尔算端是一个以几千兵力征服上百万人的国家,虽然征服者裹挟了十数万土军看起来威风凛凛,核心的兵力却少的可怜,加上***化的土兵,真正能够作战的也不过两三万人,就像是钢筋铁骨支撑起来的稻草人,看起来威武雄壮,一把火就能烧成骨架——啃骨头的事情,就由英明神武的三王子代劳了。
奎什纳(Krishna)河横贯德干,发源于西高止山支脉,向东穿越高尔康达王国,流入孟加拉湾,是印度第四大河,长一千四百公里。比加普尔算端国的重心在奎什纳河流域,首都比加普尔城位于这条河和它南面最重要的支流(tyngooadra河)之间,实际(直接)控制地域差不多也就是这两河流域,面积大约三十万平方公里。
许进臣的构想是,由莫卧尔军从东面发起进攻,牵制比加普尔主力,雇佣军则绕道南下,从南面渡过tyngooadra河,直攻比加普尔城。不论雇佣军最后能否攻占比加普尔城,比加普尔军都将军心打乱,比加普尔算端国控制下的土邦将分崩离析,到时候,比加普尔核心的两三万人众叛亲离,遭遇两面夹击,唯有死路一条。
对于许进臣的构想,莫卧尔人最担心的莫过于雇佣军的消极怠工,千里转进孤军深入,在他们看来十分凶险,如果雇佣军半路上知难而退,岂不是留下莫卧尔军白白与比加普尔军死磕?莫卧尔军总体实力并不比比加普尔军强多少,再算上比加普尔的本土优势和无穷的土兵(炮灰)补充,莫卧尔军实际上处于劣势,如果在进攻中损失过大,再遭遇比加普尔军反扑,三万莫卧尔军能有多少返回德干行省还真不好说哪!!
许进臣做出的分析,有相当部分是消除莫卧尔人的戒备心理,实际上,大多数精力都用于分析诸如:“万一莫卧尔军战败,南下的雇佣军也断无生理,所以,雇佣军必将倾尽全力”;“莫卧尔军只要将比加普尔军钉在前线就行了,并不一定需要死磕比加普尔防线,可以如此如此等等等等”。
能够有机会短期内征服比加普尔,对于三王子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按他的想法,大军步步推进,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攻过去,要想征服比加普尔起码需要一年时间,他是等不及这么长时间的。许进臣的构想也是考虑了三王子的这个想法,否则,要是莫卧尔军消极怠工,雇佣军就会被比加普尔人包了饺子,夹在两条河之间,唯有全军覆没的下场了。
1648年二月,许进臣的构想开始实行,许进臣为了加强军队的行军速度,精简了土著辅兵的人数,将全军人数缩编到了六千人,并将土兵编入佣兵的作战队列之间,配合佣兵作战,而不是当成消耗品或者便宜劳工。
三王子对许进臣的构想给予厚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不断派出军队抓捕土著青壮,压迫他们攻城,比加普尔军在莫卧尔“不惜代价”的进攻下果然上当,集结大军与莫卧尔军正面对抗。两军势均力敌,随之而来的战斗也异常惨烈,从最开始的土军“角斗”到精锐的赤膊上阵,人体如稻草般地不断倒下和堆积。
两军谁也奈何不了谁,在以往的战斗中,他们都能做到一定的克制,以免削弱己方对土著的控制能力。但这次,三王子被激怒了,他已经动员了德干行省能动员的全部莫卧尔军,如果连对面比加普尔军的一部分都战胜不了,这是对他的侮辱;如果他面对的是比加普尔的倾国之战,雇佣军的计划就一定能够实现,他必须用事实证明自己军队的价值,以免被雇佣军瞧不起——万一雇佣军攻陷了比加普尔城而他毫无建树,他会脸上无光的。
比加普尔土著大多数都是泰米尔人,他们的泰米尔语让雇佣军非常头疼,大多数情况下,雇佣军都需要至少两到三个翻译——泰米尔地方语,泰米尔官方语,印地语,再翻译为汉语。还有更糟糕的事情是,也许继承了印度河流域的造船工艺,这里,普遍使用的居然也是草船!用芦苇(也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植物)编织的草船算的上艺术品,但一艘船载重不过五百斤,不要说用来运载粮食,搭上五六个人就要沉了!
“《西游记》里有天竺国无底船,估计就是这玩意儿。”佣兵们初看到草船,都不由地惊叹起来,甚至很有些跃跃欲试,但见识过这样轻薄的草船在河水中载浮载沉的样子后,所有佣兵都不由退避三舍。
渡河成为雇佣军的大难题,最后还是跟随的莫卧尔人(类似监军)给出了建议,雇佣军用了三天时间掳掠大量牲口,杀猪宰羊,用充气的羊皮猪皮牛皮扎成的皮筏渡过tyngooadra河。许进臣隐约记得当年蒙古人入寇南宋,攻破四川的军镇防线也是依靠携带方便的皮筏,不由地想,大概皮筏的创意就是成吉思汗远征阿富汗的时候学过去的吧。
莫卧尔人的建议是用羊皮,皮子爆,容易吹,猪牛之类的牲口,不太容易将整张皮完整的剥下来(剥下的皮子必须像气球一样,而不是像衣服)。但南印度的羊太少,凑不齐足够羊皮,最后还是急中生智的土著想出了主意,因为许进臣威胁他们说,如果凑不齐羊皮,就剥人皮。土著最后的办法就是直接开小洞,将猪牛之类不好剥皮的畜生掏出内脏,用烧红的铁钎炙干内腔的油脂,就算是完成了一张皮筏的制作。这个办法做出来的皮筏载重小很多,而且不耐保存,换句话说,一旦利用这些皮筏渡过河,基本上就没有退路了,但许进臣到底没有勇气下令剥人皮,只能这般将就了。
十天的时间凑齐渡河的皮筏,两天时间渡河,再加上绕路所用的半个月,不知不觉地,分兵两路过后就过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许进臣忍不住很想知道,正面进攻的莫卧尔人要损失多少人呢。
首先派出一个佣兵营和一千土兵佯攻,用三天的时间试探比加普尔腹地的防御力量,再结合侦查和审问,许进臣确定比加普尔城的守军不到一万人,并且周边的士兵大多抽空后,立刻抛弃已经开始腐烂的皮筏,将全部兵力集结,亮出雄壮的军容向比加普尔城进军。
在达卡大迁徙的经验下,土兵被操练的行军速度不亚于佣兵,缺点是土军经常跑乱,每天都需要两三个小时重新整队。雇佣军不在乎土军的缺点,反正行军路上的战斗不需要土军参与,每天晚上整军也由佣兵营轮流担任。
到达比加普尔城下,雇佣军的粮草也告罄了,许进臣放出土军四处征集粮草,一面筹备攻城事宜。比加普尔城的城墙不高,但砖石结构非常坚固,没有大炮,也不能借用明国历史上常用的火攻,雇佣军还真有些难办。
命令土兵在火枪兵的掩护下蚁附攻城是最佳方式,但许进臣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见识了土兵的窝囊样:他们听到枪声,不管来自哪个方向,都会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就算有些胆大的,也总会显得小心翼翼。所以,在土兵攻城时,佣兵只能在一边等待,而没有佣兵支援,土兵除了冲到城墙下送死,做不了任何事情。
即使是莫卧尔军驱使土兵攻城,也只能依靠土军消耗守军的滚木礌石,再利用精锐战士打开城防缺口,只有在稳守住缺口以后,才会继续派土兵进攻,否则,他们的存在只会碍手碍脚。
进攻高尔康达的城市,雇佣军都是直接在城墙下列队与城墙上对射,把守军全部打趴下,再让土兵爬上城墙,土兵完成对城墙的占领后,接下来就是佣兵站在墙上打靶,一场攻城战下来,土军或许有所损伤,佣兵几乎毫发无伤。
但进攻比加普尔就不能这样做了,比加普尔军有少量的火绳枪,他们的弓箭手也有较强的杀伤力,在城墙下列队对射,佣兵的损失绝不比比加普尔军低,特别是弓箭手,他们完全可以躲在城垛后面抛射,成排站立的火枪兵就是就是站着被屠杀。
“没有大炮,攻城就是这样难受!”此时此刻,许进臣无穷怀念明军数百门大小火炮轰击的壮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