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战况很激烈,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莫卧尔守军在明军排枪手的进攻下伤亡惨重,不过,山上的王子并不着急,他悠闲地举着望远镜看着战斗的进行。明军在一开始就出动最精锐的火枪营让他很惊讶,不过,这样更好,等明军精锐耗尽锐气,他们即使想脱身也不可能了。
在他看来,明军这次真是拼命了。
尽管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但是,明军上下对许进臣的安排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有明国人都认为许进臣应该首先将炮灰派出去消耗莫卧尔的兵力才是,但他最先派出去的是王宫卫队,一半!
卫队的另一半被放在后方,阻截莫卧尔右翼和中线的增援部队的不断冲击,近千骑兵和游骑兵的轮番进攻让后方吃紧,但许进臣站在一边岿然不动,没有人敢靠近他,战前,这一半卫兵的任务是独立阻截一个小时,哪怕全部战死。
驻兵必须戒备一千土兵,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土兵不会临阵反戈一击,全军唯一的预备队是移民、土匪组成的混成部队,他们的忠诚度是最高的,但战斗力恐怕还不如杂牌驻兵。
山坡上的战斗进行近一个小时,守在山坡上的一千莫卧尔士兵几乎全部阵亡,卫队损失了大约八十人。平整的坡面让卫队将火力发挥到了极致,莫卧尔军也明显不打算在这里与明军死扛,驻守山坡的也不是莫卧尔精锐,尽管他们的战斗意志足以媲美明军老兵。
“狂热而愚蠢的士兵。”这是许进臣对山坡守军的评价。
王子一直通过望远镜观察明军,王宫卫兵服饰的明军击溃山坡上的守军,继续沿着山脊进攻,顺着卫兵的进攻,后面的明军一步步撤上山坡。望远镜的画面并不清晰,只能隐隐看见明军中的孟加拉仆从军正在打扫战场,至于驻兵已经分成两部分,将土军隔离在山坡中央,他就没有看出来了。让仆从军或辅兵打扫战场是明军传统,他没有怀疑什么。
在驻兵的监视下,一千土兵依靠莫卧尔军遗留的武器武装起来,这些土兵在过去的几天里一直遭受驻兵的虐待和杀戮,仇恨和恐惧一直在他们的心里摇摆,拿上武器后,仇恨迅速增长,但恐惧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是时候了。”许进臣对剑兰说。
剑兰挥动旗帜,山坡上的驻兵开始驱赶土兵,山坡下的驻兵则让开了道路。
“为了宽恕,冲啊!”一个监管喊起来,土著军法队也跟着喊起来,“为了宽恕!”
哪个宗教说人生而有罪?人的一生就是为了宽恕?许进臣不关心,但他受到了启发,残酷的训练除了给土著种下恐惧的种子,也给他们种下了罪恶的种子,他们是来赎罪的,杀死一个莫卧尔人,他们的罪行就可以得到宽恕。屠刀,皮鞭,十字架,连续几天的不断教训,大概已经将这个想法刻在他们的骨头上了吧,对明军的仇恨会因为恐惧,让他们转而仇恨莫卧尔人,因为每天都有人告诉他们:杀死一个莫卧尔人,他们的罪行才能得到宽恕,明军惩罚的是罪人,让他们成为罪人的是莫卧尔人。
愚昧的土著是不懂理性的,任何理由都可能让他们信服,尤其是在屠刀的提醒下,仇恨莫卧尔的代价总比仇恨眼前恶魔一样的明军安全。
右翼和中线的莫卧尔人攻击非常犀利,甚至可以说是不惜代价,王子不会告诉他们,这一切只是个陷阱,山坡本来就是让给明军的,他本来就是要诱使明军进攻左翼。右翼和中线的莫卧尔军将领只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消灭”明军,让王子受到惊吓,他们的下场不会比第一次与王子挺进达卡的将领好——愤怒的王子以“作战(保护)不力”将他们全部四马分尸,选的还是普通的驮马,整整拉扯了一天才咽气!
负责阻截的半个卫队损失比进攻的卫队损失大的多,土兵冲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已经伤亡了大半,能站起来的已经不超过一百人!如果不是他们心存希望,他们早就崩溃了。士兵对统帅的信任很多时候是盲目的,许进臣的从容让他们坚持了下来,许进臣此刻就站在他们后面,身上插着两支箭,但仍然淡定地站在那里。
土兵没有什么战斗技能,血腥的屠戮和残暴的训练已经让他们处于疯狂和崩溃的边缘,与凶神恶煞,动不动就处死他们的明军比起来,初次见面的莫卧尔人要“可爱”的多,他们冲过去,有些人甚至扔掉刚捡起来的武器,扑过去用牙齿咬断莫卧尔士兵的喉管!
“一群——疯狗。”莫卧尔军被土著的进攻打的措手不及,近一个小时肆无忌惮的进攻让他们的队形已经松散,猝不及防的反击让他们手忙脚乱。
“进攻!”许进臣发出第二道命令。
摆脱监视之责集结完毕的驻军整装待发,一小队为单位组成排射队列随后进攻,山坡上的半个卫队则停止进攻,组成防守队列。三百人的排射队列,在狭窄的山脊上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将对冲的莫卧尔人阻断在山上。
“怎么回事?!”三王子拿望远镜的手抖动了一下,“该死!”
剧本被明军修改了,三王子认为明军将领一定疯了,明军的目标不是他的左翼,居然是想全歼他的右翼和中线军队!
两千明军,其中还有一半战斗能力地下的土兵,可能击败两万莫卧尔军吗?
“可能!”望远镜里的画面让三王子震撼,明军的亡命进攻让他本来就行动仓促的中线和右翼已经慌乱了,队伍搅成一团,以惯常的经验,混乱的队伍只会被队列森严的明军屠杀,明军规模的大小只影响到屠杀的速度,而不会改变莫卧尔军将要被屠杀的命运,除非——
“帕德撒是个白痴。”王子毫不吝惜对右翼主将的恼恨,看了一会儿山下莫卧尔军的反应,王子对山下的战况已经没有任何信心了。
在队形被明军冲散的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是驱使士兵作战,而是尽可能整合没有波及的队伍,哪怕牺牲陷入混战中的士兵,和明军打混战讨不了便宜,明军整队的速度太快。但帕德撒无疑正在做愚蠢的事情,他不断驱使更多的士兵填入混战中,祈祷能够压垮明军的进攻。
“他在重复阿尔贾&ambr /;#8226;布拉卡的战术。”旁边一个谋臣说,“卡玛兹河战役,阿尔贾就是用这种战术全歼了那支强悍的明军。那个明军将领好像也叫许进臣?”
“明国没有这么多重名。”三王子狠狠说,“这支军队和那支军队是同一个指挥官,同样的战术不可能两次击败同样的对手,至于帕德撒,他也没有资格与阿尔贾相提并论。”
谋臣们都想起了那个夜晚,三王子输掉了皇位竞争资格,同时,那支明军的坚韧震惊了所有莫卧尔将领,他们以前认识的明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那个夜晚让他们明白,明军的战斗意志也不逊于莫卧尔战士。
“我们必须支援他们了。”三王子想了想,做出无奈的选择,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两万大军在山下被击溃,他们目前的状况也削弱不了明军多少实力,不利于他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战斗的第三个小时,双方的厮杀达到高潮,许进臣身边只有五十几个移民在身边,其他人都派上去了。
山上,五百卫兵组成三列排射队形不断射杀冲下来的莫卧尔士兵,烟雾和火光不断成梯次迸射,倒下的莫卧尔人已经滚满山坡。莫卧尔弓箭手和少量火枪手躲在人群里,也不断击倒卫兵们。
三王子骑马停驻在战线五百米之外,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岿然的三列明军波浪一样的欺起伏,每次涌动都是一排闪耀的火光,而他的士兵必定倒下去一排。有那么几次,莫卧尔勇士接近了他们的对手,但第一排的明军从半跪中站起来,一顿突刺将他们全部解决。波次进攻的莫卧尔军尽管不断调整每次出击的人数,但他们取得的最好战果也仅仅是刚好撞上明军的刺刀,始终没有演变成肉搏战,波次之间的间隔很短,但短暂的时间却足够明军调整队形,他们始终保持着那个三列排射的阵线。
五百人!三王子连愤怒的力量都没有了,以下山的威势,他的军队在两个小时里发起了五十几次进攻,伤亡了三千人,连对方的队形都没有冲散,造成明军伤亡的只有混在突击队中的箭筒士和火枪手,两百个箭筒士和三百个火枪手,在两个小时里射杀了大约两百人,但他们自己也大多死在乱军中。
“吹号,我们撤退。”三王子不想再将战斗持续下去了,再打下去,只会流干这支军队的血。
呜咽的牛角号声响起来,太阳也从沉沉的乌云中探出头来,俯瞰着狼藉的战场。
右翼和中线莫卧尔军的撤退很慌乱,甚至说,他们是溃退的。
许进臣领着身边的五十几个人掩杀过去,死死盯着帕德撒(右翼明军主将)的旗帜,追杀了近十里,沿途不断有土兵和驻兵假如追击行列,他们不断占领路途上的莫卧尔据点,一直推进到莫卧尔右翼的营寨下。
帕德撒躲入营寨不敢出来,营门已经关闭,逃至寨墙下的莫卧尔军惊慌的喊叫让营寨中的兵卒恐慌,没有主将的命令,他们不敢接纳营外的士兵回营,他们也害怕不断逼近的明军趁机夺取营寨。
许进臣身边只有三百多人,要攻占方圆一里的大营是不可能的,他的目标也仅仅是制造兵临城下的恐慌。在营寨下射杀了两百人,随后,他领着聚拢的部队与山下的大部队会合,按照预期的计划,从容从两个莫卧尔大营之间穿过,莫卧尔人没有追赶他们。
战果来不及统计,因为这一切对于目前的他们没有意义,不计土兵的损失,半天的战斗明军损失了五百多人。其中,卫兵伤亡了一半,驻兵损失轻微。
从俘虏中得到的信息,再结合对周边地理的认识,许进臣领军挟胜利之威攻占了莫卧尔后方的一座小城,他们在撤往阿尔塔拉的时候也在这个城市停驻过。城市里有不少莫卧尔人来不及运往前线的粮草。
土兵还剩下两百多人,其他人要么死掉了,要么逃跑了,在这座小城里,许进臣宣布对土兵的赦免,并将缴获的粮草和部分军饷馈赠给他们,允许他们自己决定加入明军或者留在城市过“幸福”的日子。土兵犹豫一番后有一半人留下来,许进臣也不强求,他肯定“愿意”留在军中的土兵也大多是因为害怕明军言而无信。
没有在小城耽搁,许进臣命令从小城中强征了两百个青壮,他们迅速离开了这里,转向北面的另一座土著城市。
三王子在阿尔塔拉战役中损失了近万人,士气低落到极点,几个不安分的将领将战败的怨言直接针对三王子,私下里责怪三王子指挥失当,他们说,即使是印度的笨牛都知道加强中线的力量,王子却布置成中线空虚,这不是自己张开双臂挨揍么?这些将领的说法很快在士兵中流传,直观看来,如果不是三王子不慎重的战前布置,怎么可能遭遇这样的惨败?
“加强中线?”三王子得知军中怨言,几乎想将那些无端散布不负责任言论的将军全部处死,只要两翼兵力尚在,明军敢往中间的袋子里钻么?中线那样的峡谷地形,和明军火枪队正面对抗,嫌命长了?
当然,王子也可以选择将大军布置在平地上,与明军打一场大决战。不过,在这样狭窄的地面上打决战,以明军的战斗力,战胜了吃亏的是莫卧尔军,战败了明军也能从容撤退,怎么算,也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三王子殿下想想自己的布置没有任何问题,结果不仅吃了败仗,还被数万人的怨念包围,心底那个窝囊和憋屈呀,唉!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许进臣不断以孟加拉国王的名义攻占莫卧尔来不及接管,或者防备空虚的城市。在这些城市里,许进臣大肆洗劫官府财产,以各种名义侵吞显贵富商的家财,强征各类军需补给,强拉土著青壮充军,孟加拉人谈之色变,而许进臣的军队也扩张到了五万多人——哪怕真正的明军只有不到两千人。
东吉城,三王子不断接到游骑兵送上来的情报,他觉得许进臣已经疯了,“他这样做犯了众怒,就算不被反抗的孟加拉人吞没,他也会被那支疯狂扩编的军队反噬。”
“不过一个亡命之徒而已。”二王子满足地躺在两个女人组成的软垫上,惬意地享受另外两个女人服侍他吃喝,还有两个女人在为他打着扇子。他已经得到他理想的生活了,外面闹翻天反正也有他这个好弟弟帮忙解决。
“他在重复大明帝国历史上大多数反贼做过的事情。”三王子瞧不起自己贪图享乐的二哥,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巴不得如此。四王子和大王子争夺皇位的斗争已经公开化,德里城剑拔弩张,夺嫡之战一触即发。两个王子的势力势均力敌,他的德干军和二王子的孟加拉军就是最后的关键,如果二王子主动放弃争夺权,女人财宝算什么?就算他没有了夺嫡的资格,以他目前掌控的力量,还有什么好处要不到?
“反贼?”二王子奇怪地问,“反贼是什么?”
“反贼就死——嗯?”三王子忽然发现不好解释反贼这个词,波斯语的意思是反叛臣子的意思。不过,很明显,就连二王子这个窝囊废都知道汉语的反贼和这个意思有区别。
成王败寇?流寇?
“反贼在大明帝国的意思就是:没有皇位继承权却不愿接受皇帝统治;一群比土匪强大,四处流窜的亡命之徒;他们以破坏皇帝的统治为己任,是乱世与英雄的创造者,有时候也是新王朝诞生的推动者;自称替天行道,他们就是义军;以匡扶正道为己任,他们就是未来的王师;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打砸抢的,他们就是流寇。”
“那他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和——流寇?”
“如果是流寇也好,孟家拉有的是钱,再抢也抢不完的。”三王子很不高兴地说,“最近我常听人说,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理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