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弃进宫去找昭王的时候,巫夬正在寻找井陉道的入口处。
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遗忘它。井方为了自己族裔的安全,全力隐瞒井陉道的存在,以至于这一带被划为禁地,寻常族人不得入内。
井方合族知道入口的人都超不过十个,巫夬寻找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石头已经把地方尽量说的详细了,可巫夬还是在山前迷了方向。举目望去,眼前一片苍茫大山,山势曲折绵延,哪看得出来有罅隙通道?
不能这样乱找,巫夬想了想,将个东西绑在马背上,一拍马臀,放它回城去了。自己也不急着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布袋。
布袋包裹得是四十九支占卜所用筮草。
龟甲占大势,筮草占细致,巫夬面对太行山恭敬跪下叩首三次,然后开始起卜。
他手握四十九根草,默默祷问井陉道入口所在。接着把四十九根分成左右两部分,然后从左边那簇中取出一根蓍草,夹在左手的四五指之间。此为分二、挂一。
接下来,巫夬再将左右两簇蓍草分别以四根为一组来数,此为揲四。
最后归奇。他两只手各拿一部分蓍草,四个四个分批来数,恰巧都有一个余数。
一切顺利,巫夬动作飞快,将筮草三变为一爻,再十八变成一卦。巫夬凝神分解,但见卦相明晰,清清楚楚地指示他向西南行三百步。
巫夬依卜前行,果然在三百步开外,一片蓬蒿荒草之中分辨出了许多人脚踩过的痕迹。脚印清晰,草痕犹在,显是小王一行人刚刚留下的。
拨开荒草向内不远,巫夬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两峰交错曲折之处,原该是无路可走的石壁居然分做两边,一条能容四马战车进入的石头井道出现在眼前。
有了!
巫夬心急如焚,大步飞奔进去。
没走多远,他又停了下来——这里面不是一条独道,而是一南一北两条岔道!
原来刚才小王经过时,秋草挡住了北边那条岔口。巫夬进来时恰逢起了一阵大风,枯草歪倒,那岔口就显出来了。
更难办的是,两条路貌似一般无二,都是石头四壁,曲折深邃。加上四面山势高耸,人在下面根本分辨不出该往哪走。
巫夬细辨地上脚印,可这井陉道内石头居多,不比外头泥地荒草,石头地上脚印哪留得下来?
他只得再次筮草占卜。
这一次,卜兆指示向北。
巫夬扯碎下衿,把布条挂在北边入口的荆棘上作了个记号,自己大不向北而去。
可他不知道,小王走是南边。
一路走去,只见两侧石壁参天,零星荒草灌木在石缝中顽强生长。巫夬身着及膝巫袍,走得磕磕绊绊,没一会儿,连下襟也被荆棘扯烂掉了一块。他也不管,只咬牙向前。
道中极静,只有风声过境的呜呜声与几只鸟雀的偶尔啼鸣。巫夬边走边侧耳谛听,不知走了多久之后,终于听到些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一开始嗡嗡的听不真切,再走近些便能分辨了——隐隐倒像是人声!
有人!巫夬扎紧了腰间皮带,把袍角撕得更短。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鹿角和鹿筋做的弹弓,拉开试了试松紧,便攥着腰间一袋弹丸小心踅了过去。
转过两个弯道,声音越来越大。巫夬屏息听着,想是几个人在吵着要杀谁。
再向前拐个弯。争吵声倏然大了起来,巫夬贴着石壁小心向前张望。眼前的一幕登时让他火冒三丈。
只见前头,八九个鬼方打扮的黑衣人手持石斧弓箭,围着地上两个人正在争吵。间或还踢打着他们。
而那俩人简直已经不能称为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头到脚都是血污。一只胳膊断了似的托在地上,另一只胳膊还努力护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人。
地上那个人几乎是动弹不得,只偶尔咳嗽的几声能显出她还是个活人。一个黑衣人烦了,一马鞭甩过来:“聒噪死了!”
那断臂汉子挺身去挡,马鞭抽在他脸上,登时起了一条血痕。黑衣人大怒,一脚踹倒他:“今天非要打死这女人!我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马鞭劈头盖脸抽在那女子身上,噼啪不绝。可怜那女人只有呻吟的力气,连个挪动的劲都没有了,只能任由他施威。
一片鞭影中,巫夬分辨出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巫鸩。
“行了住手!”一个胳膊刺青的黑衣人拦住了持鞭人。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巫鸩,啐道:“都打烂了,拿什么回去交给族长?你去替明偿命啊?!”
“话不是这么说!这一群马羌人害死咱们那么多兄弟,这个混蛋为了护这女子,差点要了我的一只眼!这口气我咽不下!”
说着,他猛的踹倒了蓝山,又冲巫鸩猛踢一脚。“就算要把他们带回去,也得先打个半死!”
旁边立刻有人帮腔:“对啊!花百长,咱们跟着着俩人进这破石头道里,一天一夜,死了多少兄弟!你怎么也得让大家出出气啊!”
花百长没说话,其实他也憋气。
想缁骑五十多人被鸟兽啃吃剩下十来人,他拼了老命撵着俩人掉进这石头道里。哪知道这个叫蓝山的男人为护巫女,一路逃一路反击,直杀得手下折损一半,就剩下了这么一点点人手。
他心疼啊!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缁骑,少一个就缺一个,难补得很。
其他人不理他,已经将那对男女揪了起来,聒噪着要先断手挖眼出出怨气。花百长见拦不住,转身去一边坐着歇息了,只叮嘱一句:“都给留条命啊。还得拿回去脱罪呢。”
“瞧好吧您!折磨人这事可是咱缁骑的本行!”黄发缁骑扔了马鞭,抽出铜刀来捏住了蓝山的下巴。他呲牙一笑,冲着血污煳面的蓝山道:“要左眼呢?还是右眼呢?”
蓝山拼命挣扎,哪里动弹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铜刀奔自己左眼而来。他身边,巫鸩突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黄毛怒视她:“下一个就是你!”
巫鸩被人按住手脚擎在空中,面上却依然微笑不变。她剧烈地咳嗽了半晌,竭力吐出两个字:“右眼。”
黄毛大笑起来,拍着蓝山的脸嘲讽道:“听见了没?这女人要我挖你的右眼!好啊!那就……”
话没说完,就听“飓”、“啪”两声,黄毛捂着脸尖叫起来。众人大惊,拉开他的手来看,只见右眼眶鲜血淋漓,眼球已经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硕大陶丸。
“这是什么东西!”
“谁?!”
众缁骑大惊,纷纷拔刀上箭。巫鸩趁机抓住蓝山向后示意,蓝山一只胳膊揽住她向边上退去。这几步退却被发现了,三个缁骑举锤逼近:“往哪跑?!”
巫鸩按住胸蹚连喘带咳,拼力叫道:“后脑。”
“啪”“啪”“当”三声连响,三个缁骑抱头滚倒。花百长已经辩得了位置,蹦出来对着弹丸发出之地便是两箭。
“谁?!马羌弃?!出来!”
巫鸩垂目冷笑,蓝山忙关切回顾。却听她低声自嘲道:“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
草丛一阵大动,巫夬手持弹弓缓步走出。他装扮华丽,玉饰抹额锦镶白袍,看得众缁骑都自奇怪。花百长骂道:“哪一族的?!你敢跟鬼方为敌吗”
巫夬怒目而视,冷声道:“一个牧马放羊的蛮族也敢在巫族面前猖狂?!快放了我族大巫女!不然……”
“不然你又能怎样?!给我抓住他!”
花百长破口大骂,招呼众人不用弓矢,但拿活的。
他是有私心的。
没保护好明已经是大罪,这又跟丢了马羌弃,花百长担心光这对男女分量不够没法交差。如今突然来了个巫族人,这可是大大的收获!抓住他交上去也能抵些罪过!
可惜,他想得太美了。
五个缁骑还没扑到跟前就被巫夬两颗弹丸打趴下一个,剩下四个怒吼着挥舞着斧锤劈砸。巫夬抓起一根粗壮枯枝与他们招呼几下,忽然转身便向着来路急奔。
花百长哈哈大笑:“什么巫族,只会耍嘴皮子,跑得倒快……”
话音未落,众缁骑的惨叫突兀响起。花百长大惊,巫鸩幽幽叹道:“可惜,你跑得太慢了。”
数十个白袍巫师手持矛戈弓镞,与巫夬一起慢慢走来。那四个追过去的缁骑已经没了踪迹,想是死在了这些巫师手下。
刚才被巫夬打伤的那个缁骑一见不好,四脚并用向后退去。一个巫女莞尔一笑,挥下一戈断了那人性命。
花百长身边只剩下一个哀嚎的黄毛缁骑和一个按住蓝山的手下。见对方来头不好,他连忙揪过巫鸩卡住脖颈威胁道:“你们是要她吗?好商量!先退后!”
众巫师停了下来,花百长大喜,继续叫道:“放下武器,再退!”
巫鸩咳嗽起来,身子微微一蜷,花百长的脑袋正好露了出来。巫夬哪用第二次暗示?手疾眼快一弹过去,花百长脑门正中一记,向后一扬便倒。
众巫师发一声喊,上前捉住那三个缁骑一顿打杀。巫夬单单揪住那瞎了一只眼的黄毛缁骑,阴阴发问:“一个鬼方蛮子也敢大言不惭?今日便让你知道,谁才是折磨人的祖宗!”
他把黄毛向后一扔,大声道:“活剥了他!”
有巫师欢快地答应一声,捋胳膊挽袖子下起刀来。斜阳西沉,井陉中一阵阵惨叫声惊得无数老鸦离枝乱啼。
押下花百长,料理完了剩下的缁骑,众巫师跟着巫夬对着巫鸩肃拜到地:“拜见巫鸩大人!”
巫鸩勉力一笑,却是说不出话来,斜斜地歪了下去。蓝山急忙揽住大呼救人,巫夬大惊,急命一个青壮巫师上前接过巫鸩,提溜着昏厥的花百长往出口处赶。
“是兽铃。快回井方,我等为巫鸩大人行术医治。”
一行人出了井陉道,有不少马匹拴在出口。刚才巫夬放回去的老马识路,径直回了井方奔回营地去。那马背上绑着一条绢布,上面硕大一个“万”字。
那时“万”字有双重解法。
这个字本意是从蝎子形状中来,形容数量众多。巫族用以做紧急相助之意。所以众巫师一见,纷纷互相传话,跟了老马来到井陉中相救。
一群人骑马奔驰来到井方城门前,正碰见领了一行井兵出城的弃。
“小鸩!”他飞奔过去,伸手欲接。
不料巫夬拦在前面轻声道:“小王,是先救人?还是先诉离情?”
弃垂下伸出的手,眼睁睁地看着群巫带着巫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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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一天,周日见。